他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四处流浪的狼王萧珩了。那时,他无论投奔了谁,都保持孤立,冷眼相待,不会因为大魔属下的任何一人死亡而感到悲痛。而在启明城里,他虽然游离,但与不少人的关系都不算坏。
殷无极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坐立不安,道:“我知道你心里过不去。”
萧珩顿了顿,习惯性地掩饰道:“过得去,我是谁啊,看不起老子?”
黑袍的大魔坐在他的对面,红眸中仿佛沉着寂静的伤痛。被这样的眼神看着,萧珩浑身都不对劲了,心中却生出些无名的郁愤。
殷无极执着酒盏,看向窗外,只觉今年春格外萧索,连雨都那么凉。
于是他叹息一声,眸中尽是伤逝之色,道:“当年共我看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
萧珩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
他似乎再也压抑不了情绪,站起身,双手抵在桌面上逼近,一双鹰视狼顾的眼睛紧紧地攫住殷无极的视线,低吼道:“殷无极,你有什么要怨的,要罚的,就尽管来!老子受得住,何必如此?”
“……何必动怒,将军,坐下吧。”殷无极的手置于膝上,却不见他情绪有什么波动,只是静静一瞥,“我只是感怀,并无怨你之意,将军为何如此激动?”
萧珩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殷无极的确什么也没说,但他就是不安。这种不安,在他前往九重山时,可以不去想,但是现在不行。
所以,当他本预想的处置迟迟未落地时,他才会如此紧赶慢赶地来到殷无极面前请罪,好似被重重罚过,就会减轻他心中的几分负疚。
“萧重明,你非要如此?”殷无极不再喊他将军,一双眼眸洞穿了他的心事,却是微微低沉了声音,“我罚你,你便会觉得好过?”
“不知道。”萧珩沉默了一下,道,“但是如今的局面,终究要有人来负责,没有人比我更合适。”
可这迟迟未落的判决,带来了长达几日的煎熬。而萧珩如鲠在喉的是猜疑,却并非只针对殷无极。
他经历过无数主君,无论初时,主君如何信誓旦旦地称不会猜疑,但终会惨淡收场。所以,当狼王萧珩觉得不安之时,反而会先发制人,或是故意示弱,那也是一种君臣博弈的伎俩。
但此时,他那无往不胜的经验,面对殷无极居然不管用了。这让萧珩陡生一种不安全感,甚至觉得,主君在自己没有看见的地方成长了,自己也已经猜不透他了。
如今的他,已不再需要兄长为他遮风挡雨,很多事情,他要自己定夺,也不再需要一把有自主意识的,会失控的刀。
而不会失控,只会为他本身而挥动的刀,他现在也有了。将夜,他就养的很好。
而让萧珩最为焦虑的,便是自己的狼王军,在此战中着实削弱不少,正是需要一个安全环境休养生息的时候。
若是启明城中反对声音太大,要求殷无极将他驱逐,往昔的仇家当然会不介意与他清算。
虽说他相信主君不会做出这种“飞鸟尽,良弓藏”的事情,但万事都有万一,他必须要听到承诺,才会安心。
“如今启明城里的怨愤,更多都是朝着我来的,手握龙脉带来的政治效益极大,你的声望空前高涨,更有不少临近城池的大魔星夜奔赴启明城,愿意为你效力……”
萧珩分析着,越发觉得这个局面当真挺好,要是没有他就更好了,忍不住有些挫败:“现在就差一个为启明城城破负责的人,这样你的威望就不会有减损,未来称王也会平顺一些……”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要你来承担罪名?”殷无极听了他的分析,却是失笑,“萧重明,你不是很聪明的么,怎么非得往自己身上揽锅。自回城后,我怪过你一句吗?”
“你这态度,叫做不怪?”萧珩对情绪最是敏锐,当然看出殷无极这几日压抑的极好的情绪,“那你生谁的气呢?”
“我自己的。”
“你自己的?”萧珩咂舌,心里却莫名地定了些,“有什么可气的,这事儿怪你吗?”
“做出去九重山这一决定的是我。”殷无极直起身,在窗前负手,“天真的,是我,对青君提出的盟约,觉得可以一试的,是我。没有考虑清楚其中风险,导致启明城陷入困境的,亦然是我。”
黑袍的年轻大魔在窗前转身,春光照在他的身上,却让他的容貌煌煌如照,让人无法直视。
“是王来担负一切,而非臣子。”
“为王者,不应一味居功,更要勇于罪己。”
“若我为了称王的一时美名,就要臣下牺牲名誉,来担负王的过错,那么这个王,我不做也罢。”
后来有人问及萧珩,为何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境遇,他都一直跟着殷无极,不因辉煌而来,不因落魄而去。
哪怕是魔洲失去君王的,那暗无天日的三百年,他都守着那王座不让别人染指,自己亦不越雷池一步。
后来的魔宫元帅只是笑,然后漫不经心地说道:“谁知道呢,也许是初春的阳光太好,晃了眼睛。”
第228章 修罗之道
程潇被殷无极召至将军府时, 他的内心是极忐忑的。
虽说被魔人突袭,但六工七坊最终还是守了下来。而到底是如何守下来的,在止战后的小会上, 他说的含糊其辞, 只是说有些家传的绝技, 不便示人,殷无极倒也没有追问。
明日是丧仪, 殷无极正在翻看抚民的物资清单, 见到程潇垂手而立,站在帘外, 身影若隐若现。
殷无极颔首道:“进来。”
数十日不见, 无涯君的气场更凛然慑人了。程潇心想, 忙不迭走入室内。
“战后,启明城还能运转, 多亏程先生保住了商队和六工七坊。”殷无极挽着袖,手中狼毫笔沾墨,正批阅着天量的文书。
待到程潇近身, 他才搁下笔墨, 道:“我方才去看过六工七坊,商队也报了些许损失, 不过不多……看战况,你们是遭遇修了邪法的魔人了?”
“应当是修了血泥之术, 已经没有了人的形态。”程潇眼观鼻鼻观心,拢袖道, “这法子着实阴损,且食人血肉,最后留守六工七坊的商队折损不少, 我已给予其家人抚恤……”
“程先生还有没有想说的?”殷无极冷不伶仃地打断他,问道。
“……”程潇还能说什么,只得沉默。
“魔修的功法传承中,应当没有杂家的《淮南子》吧。”殷无极不等他再言,又话锋一转,微笑道,“程先生能在通往中洲仙门的商路中如鱼得水,应该不仅仅是自身交游广吧?”
“城主此言说笑了,在下……”
“你是师尊的人?”殷无极的语气平静,并非是兴师问罪的口吻,反而更像是淡淡的陈述。
“无涯君恕罪……”程潇先是一愣,随后冷汗浸透了脊背。就在此刻,他的身体反应甚至快过了大脑,连忙双手拢起,就要下拜。
下一刻,程潇就看见殷无极稍稍一抬手,继而,他感觉自己双膝上有一道绵柔的力量托着,要他无法行大礼。
“行了,又不是在仙门那个繁文缛节的地方,我点明,也并非是要指责程先生,只是确定一下罢了。”
殷无极在此前也隐约有些察觉,只是没有证据,也不必戳破罢了。
程潇是师尊送上门的人才,又是个与微茫山联系的渠道。左右师尊对他也无恶意,他又拿人手短,就算程潇是师尊的人,他也不必急于清出去,反而可以反过来利用一番。
但是此时,不一样了。
“近日,启明城百废待兴,有些事情我无法亲力亲为,还要拜托程先生将其交给圣人。”殷无极将一封信交给程潇,意味深长地道,“若是先生不想回来,这便是我交给程先生的最后一件事。”
程潇双手接过,心中却突地一跳,道:“城主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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