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某人的枪术,你信不过?”
“交给你了。”他没有多说什么,而萧珩也知道,此时什么也不必说。
杀出去,或者死。他们只有这两条路可选。
风雪越发大了。
萧珩听见少年发出一声沉闷的喘息,显然是力有不逮。将军余光一扫,见少年的肩胛上中了一箭,侧脸冷汗涔涔,却没有立即去拔。
于是萧珩枪一转,不动声色地替他护住死角。
少年看他一眼,没有多说。
他天生灵火,平日控制不好,却在生死一线时感悟颇多。而那黑红色的火焰太霸道,在焚烧别人的时候,同时也在折磨他自己,不多时,少年的额上便满是冷汗。
“还好?”萧珩问道。
“死不了。”少年深黑的瞳孔中泛着赤,把箭用力一拔,然后手往肩上一覆,直接用火烧了伤处,避免血流不止,这样的疼痛,他却是半点不吭声,好似已经习惯。“营地外,有蛮人缴获的马匹,舆图到手,我也已经背下。”
他说到这里,萧珩就懂了。只要成功抢夺到马,他们就能够利用地形的复杂多变甩掉追兵。
“做的不赖。”萧珩笑了,“我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这小子不简单!”
“如果没有跑掉,在我力竭之前,杀了我。”少年沉默了一下,将冲上来的蛮人头颅斩下,“我不想变成那种东西。”
“成,互相帮忙。”萧珩懂他的意思,也朗然道:“一个不赔,两个稳赚,杀就完事了。”
少年不答,只是轻轻一叹。
“有人在等你?”萧珩看他暗淡的眼睛,体贴地问。
少年心里知道,对于谢先生来说,他只是一个麻烦而已,就算是悄无声息地死在了无名之地,仙人寿命悠长,估计很快就会忘记他吧。
“不。”少年的眼睫垂下,语气生硬:“没有人会等我。”
只是面对两个人,却久攻不下,这让花费精力打造这一支大军的巫师非常不满。
但是他们再强,也只是人而已,而蛮人的躯体是亡骸,是不会死,不会累,数量源源不断的活死人。
少年终于到了极限,他身上的灵力几乎耗尽,剑也已经满是裂痕,被蛮人一口咬在小腿处。
他终于没忍住,发出一声痛呼,唇角也咬出血来。长兵器不方便,他便拔腰间匕首,用力削去蛮人的脑袋,自己却被生生撕下一块血肉。
他的腿受了伤,平衡不稳,还是跪倒在地。
“萧珩。”少年下决定也十分果断,把舆图从怀里摸出来交给他,然后喘息着道:“现在杀了我,然后走。”
“我可不干。”萧珩的身躯高大俊朗,站到他的面前时,像是一座巍峨的山。
红缨枪在手,顶天立地的将军,万夫莫敌。
“跑?你把萧某当成什么人了?把救命恩人扔在这里,只顾自己性命,可不是萧某的作风。”
少年攥紧了拳,还想说什么,却住了口。
萧珩头也不回,恩与义,相识微末,过命知交,并肩作战。他有着绝不能走的理由。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萧珩都觉得自己杀到手腕麻木,蛮人依旧源源不断。
剑碎。枪断。
这大抵是极限了。
萧珩吐出一口浊重的气,牙关里还有着血的腥气,他却啐了一口,遏制住手腕的颤抖,用断裂的半截枪,再度穿透一个蛮人的胸膛。这一次他的动作明显地迟钝下来。
就在这时,漫漫风雪中传来一声悠扬的剑啸,由远及近。
萧珩一怔,继而感觉到让他头皮发麻的压力。那对武者来说,是几近于震慑的气势,教他膝盖轻轻颤抖着,却还是站住了。
将军披着一身伤,血已经将他浇透。而他只是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露出深邃的一双眼,看向漠漠的远方。
“这种剑意……”他喃喃地道。“那里是谁?”
蛮人精锐似乎也震慑住了,他们发出烦躁的嘶吼声,犹如不安的野兽。
一时间,天地皆静寂。
从远处,走来一名长衣黑发的书生。
他披着一件青色的大氅,一只手搭在衣上,压一压这过盛的风雪,仿佛从画中而来。另一只手却握着一把长剑,古朴锋利,比这雪还亮三分。
书生走得近了。他环佩琳琅,携一身风流,眉目比山水更清隽,身影比新竹更修长。搭在大氅上的那只手,也比这新雪更素白,比起剑,也许更适合去执一支花枝。
这样风雅的人,不该在这荒漠深处。
他应当挑灯燃香,应当煮茶清谈,应当抚琴吹笛,去做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事情。
“谢先生……”少年想要用手肘撑起自己的身体,却失败了。他倒伏在覆了一层薄雪的荒地里,身上除了血污,就是泥泞,满身的杀戮与死气。
少年好似回到了多年前,在战场上浑噩醒来,赤着脚走在血火交加的战场里,在污泥里打滚,撕扯秃鹫的翅膀,与野狗争食。
他是多么卑贱肮脏的生命,本不该去沾染这世上独一份的洁净。可他似乎还有人的天性,向往光明,永远是本能。
他想要跟在谢先生身边,正如扑火的飞蛾,奋不顾身地追逐万千世界里唯一的光明,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呢?
谢衍停在他的身侧,少年只能看到他纤尘不染的衣角,与他风中微微飘动的苍青色大氅。
“还站的起来吗?”谢衍的声音很稳,即使在风中,他的音色也不会被利如刀的风雪覆盖,而是清若深水。
“先生是来找我的吗?”少年咳出一口血,又怕污了他的衣角,连忙偏过头,血花在雪地上盛开。
他其实从未想过谢先生会来救他,他仰望着他,却在本能地道歉:“学生太弱,给先生添麻烦了,我……”
“你昨日旷课,今日难道也想旷课不成?”
“……”他是来抓逃课学生的吗?
“罢,先随我回去,落下的课程日后再补。”谢衍转过身,提着剑,冷冷地看向蛮人大军:“就是你们欺负我的学生?”
谢衍是修真界最年轻的大乘修士,在红尘行走时,他不动灵力是为修心,却不代表他不能用。
比如,他现在就相当生气。
他难得用心教的好学生,被人伤成这幅样子,伤痕累累,满身是血,如同路边的弃犬,谁都能踩一脚。
这得花多长时间,才能养回以前活蹦乱跳的模样。
欺负他的学生,问过他这个做老师的了吗?
山海剑动。
剑光,满是剑光。
直直劈开风雪,指向蛮人大军。
天地倒伏,万军齑粉。
“撤退——”
只是一个照面,巫师便意识到对方是大能。
他以巫术操纵蛮人军队,在俗世里自然能打遍无敌手,若是对上真正的修士,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于是,他立即脱出躯壳,化为血雾,向着远方急速掠去。
谢衍看了一眼从蛮人脑袋里爬出的虫,淡淡地道:“以傀儡虫控制凡人,为修界大忌,杀无赦。”
说罢,他再度扬起剑。
不知是剑意更盛,还是雪光更美。
山海一剑穿过血雾,那血色惨嚎一声,便瞬间爆开,化为灰烬。
少年扬起脸,看着那凛然的剑。
那是令他目眩神迷的神光,而逆光而立的先生,犹如降临他生命的仙人,永远地印在了他瞳孔深处。
少年的浑身血液都在沸腾叫嚣,他要拜入他的门下,他想要得到这样天下霸道的力量,然后呆在他的身边。
危机解除,萧珩这才放松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抹了把脸上的血,道:“可算是活过来了。”
“喂,殷老弟,那位是来救你的吧?”他摸了摸下巴,语气又恢复了玩笑不羁,“认识这么厉害的人,你早说啊,害我以为要和你一起赴黄泉了。”
先生真的是来救他的吗?
少年不敢想,于是低声道:“先生不会专程来救我,一定是因为蛮人的事情……”他说到这里心中又是惶惑,又是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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