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永续,不过凡人的妄念罢了。
谢衍居高临下地望向遥远皇城, 一切血色与杀戮尽在他的神识笼罩之下, 而他的神色漠然无情, 并无半点插手的意思,好似仙神自云端, 有种不涉红尘的缥缈之气。
他的背后的皇家道观,在漆夜中陷入寂静。道家的香火气息极浓,有人彻夜问道, 灵气激荡, 却深感悲恸无力。
圣人淡淡一笑,抬眸, 看了一眼那写着“白云观”的牌匾,然后随手一拂, 那紧闭的观门便轰然洞开,露出幽深的内里。
谢衍抬脚, 跨入门槛。
他如一片缥缈的白影,行过这清气缭绕的道观,金刚像陈列在进门两侧, 绘着精妙绝伦的壁画,香火气息想要沾染他的衣袂,却又退避三舍。让那手执儒卷的白衣圣贤一路畅行无阻,不多时,便到了三清殿前。
他此次来寻的,便是天道指引的师徒之缘。
此人是天潢贵胄,无意于皇位之争,却又天资极佳,颇具仙缘。他于早年出家清修,在皇家道观做了道士,一边跟随国师修行,一边看顾国运,为当今皇帝祈福、祭祀、延续紫气。
而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气数已尽之国,迟早有一日会覆灭。
他出身道门,为道门之俗世弟子,卦象却显示,他本是儒家圣人的真传大弟子。
而殷无极,本不是天道为他安排的弟子,那写在天命里的缘,不是师徒之缘,更非爱恨纠葛,而是经久的相杀之相。
从今往后,仙魔两别,他与殷别崖迟早兵戈相向,为宿世冤仇。
师与弟子,本该是相互扶持,如今却要动刀兵、起干戈、甚至杀至只余一人,何其可笑?
若是喜欢谁,收谁做弟子,都要天道安排好,他这个圣人,当的与傀儡有什么分别?
殷无极叛门已过去数年,他的情绪依旧不高,旁人只觉圣人心思更加莫测,手段也更雷厉风行,好似剥去了仅剩的一丝感情,彻底成为神坛上的白玉神像。
但是儒宗不可无后继者,圣人不可无弟子,这无益于仙道稳定。
所以道祖上一次与他对弈时,建议他再收几名弟子。有了新人,旧人带来的怅然与憾恨,自然也就淡去了。
道祖提及此事时,是在长清洞府。
谢衍端坐于他的面前,手中执棋,眸间清寒,毫无情绪,但他却是许久未落子。
道祖本以为他不会应,却听见圣人道:“可。”
“我以为你还会固执己见。”道祖开玩笑道:“毕竟你能为他做出违逆天道,私入魔洲之事,于你来说,这已是极不寻常。”
“这是为仙门计。”谢衍微微阖起眸,却仿佛从黑暗里看到那孩子双眸幽幽的火。
青年踏着花,旋身回望,绯唇扬起时,竟是灼灼如三秋之风月,望着他时,眉目间凝着的是缱绻一生的情意。
他笑着唤他:“师尊、师尊。”
而转眼间,那张笑靥便带着极致的憎恨与痛苦,连眼神也仿佛质问。
棋子落在棋盘上,将道祖的黑子杀的片甲不留。
“你的性子这般凌厉,又怎么养的好孩子,上一个,性子那样激烈,你不去纠正,反而护的厉害。”道祖叹息着摇了摇头,抚过长髯,道:“谢小友可有打算?这一回,还要那些名门正派的精英弟子吗?”
说罢,道祖玩笑道:“若是知道圣人要遴选弟子,恐怕这些弟子个个都想叛门了。”
“不要。”谢衍垂目,神色深深,道。
“也是,你如今正在布局,最是不可受仙门影响。倘若未来改革,你总不能把弟子的宗门给革了。”道祖与他相交许久,笑道:“道统、门户、世家、宗族、礼法、教化……你想做之事,太多,也太难,若无人帮衬你,倒是显得寂寞了。”
“我曾想有人帮衬我,于是我教他,做‘为万世开太平’之人。”谢衍微微阖眸,道:“此番收徒,我要为往圣继绝学者,我再也,不会那样教弟子了。”
承载了他所有心血,却又离开他的人,仅一个便够了。
他已懂得,圣人也有无力之事,亦懂得,倾尽所有苦留不住的滋味。
往后,弟子只是弟子。
“……是谁在那里?”三清殿前,长跪着一名身着阴阳游鱼道袍的青年男子,他周身灵气充盈,若雪山之巅,端正肃和。
而他的怀中,是一名气绝的少年,教他悲恸欲绝。
道子问道:“观中有禁制,你是从何而来?”
谢衍轻笑一声,打量着那渐渐直起身的青年,道:“从来处来。”
道子又蹙眉,道:“此夜不平,道观不欢迎外人。”
“国将亡,前朝皇子出家修行的皇家道观,必为新皇所忌,尔有何去向,还是如这少年一般,为国殉死?”
“……”
“风飘凌,南皇第四子,少有仙缘,为国师之俗家弟子。”谢衍缓步走入道观之中,看向三清之像,却半点不跪,神色毫无波澜。他道:“汝可知,出世容易,入世难。”
“何解?”风飘凌紧了紧手中少年冰凉的身躯,道。
“人有生死,王朝亦有存亡。命,从来不是祈求得来,而是双手去争,若是祈求天道便得国运昌隆万万年,那凡人不必治国,皆去求道好了。”谢衍冷笑一声,道:“不问苍生问鬼神,该是你一名皇子所作所为?”
“你若要看穿这兴亡之道,剥了你的道袍,走进田间地里,见旱灾之下,穗中几颗粟,见战乱之中,人为何易子而食,水患背后,有多少蛀虫食空饷,教人背井离乡,颠沛流离。”
“道解不了你的困惑,我能。”
“敢问阁下之道。”
“我为儒者。”
“……”
风飘凌将手中少年尸身平放于地,淡淡地道:“这是我的侄子,他是在皇城城破后,唯一前来向我报信者,亦然告诉我,他已经对这个看似升平,实则混乱的世道失望,他不肯余生背负国灭家亡之创痛,宁可逃到痛苦与灾难追不上他的世界里去。他希望来生,有山,有水,有音乐,不再受荣光所累,权势所缚。”
“他选了出世,你要与他一样?”谢衍回身,以圣人之孤傲,倘若对方有一个犹豫,他便会直接离去。
“不,我要知道,为什么道解不了我的痛苦与忧愁。”那身着道袍的道子转过身,向着那白衣临江的身影缓缓跪下,在漆色的黑夜里,向他的背影磕了一个头,道:“倘若我随阁下入世,您可予我答案吗?”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以汝之年纪,倒是不错。”谢衍吟了一句,却笑道:“且随我走吧,我会收你为徒,我会教你,何为盛衰,何为离苦,如何解这世间灾厄,如何看这天道兴替——”
“往圣之学,继承古今,从今日始,从我辈起——”
*
龙隐城易主,萧珩来投,两件皆是大事,需要好好操办处理。
殷无极成了殷城主,便再也不是那个流浪于魔洲的孤狼,而是有了地盘的狼王。说到底,“殿下”乃魔尊之储君,不过虚衔,反倒是“城主”背后代表着一城势力的支持,才是真正的实权派。而这个权能否归到他的手里,却也并不止是武力说了算的,还要看民心所向。
他已经昼夜不眠地工作了快一个月,在此期间,他找出了矿奴们的奴隶契纹,兑付了自己的诺言,将这群与他自矿场起义的奴隶彻底抹去奴籍,转为军籍,分发军饷,重新整编。
在他重新整编时,萧珩听闻他立军之道为“义”,先是笑了,说不愧是他。在殷无极抬头瞥他时,他又忍住嘴角的弧度,故作正经地献策,道:“但是,光有义还不够。”
“愿闻其详。”
“兵是什么,王之利刃,若这利刃调转方向指向自己呢?”萧珩坐在他身边,吊儿郎当地翘起腿,见正在焦头烂额处理公务的殷无极,终于从文山之中正正经经地看他,便笑道:“若是义军,只适合你一无所有时,以义字聚人心,倘若你要剑指魔洲尊位,第一条便是‘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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