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谢先生弹什么?”
“喜欢什么?”
“先生独爱一首《广陵散》,我的话,倒是想听一听《梅花三弄》了。”
殷无极摇晃了一下手中的酒坛,笑道:“微茫山的梅花,开的可真是漂亮啊,上一回,我应当没毁掉吧?”
“无妨,毁掉了,再种便是。”谢景行拨弦,轻轻一声琴鸣,帝尊安静下来了。
此时,亭中唯有琴曲的声音。
琴声似梅花初绽,芬芳耐寒,傲骨不屈,悠扬动人。
陆续归来的儒道弟子,听到这清冽的琴曲时,皆是被吸引到这亭外,坐了一地,专心听琴,无人说话。
他们都是宗门天骄,哪能听不出这琴音中有道,宛若圣人之点拨。
风凉夜端着琴,专心聆听谢景行的琴声。这琴音雅正而清平,意境渺远,已经远远超出他的水平。
越是乐修,越是能从中悟道,风凉夜已经觉得自己元婴大圆满的境界松动,不日,化神天劫将至了。
有人还身披着血,未褪去杀伐之气,一边盘腿坐在亭下,一边眼神示意着同门替他包扎,分毫不想错过圣人弟子的琴声。
有人闭目凝神,盘腿坐在亭下青青草丛间,倏尔潸然泪下,似乎能从琴声中感觉到梅花的孤寒,听出那无可摧折的风骨。
还有些道行浅的少年少女,虽然能朦朦胧胧地听出其中蕴含的“道”,也懂事地不去打扰或者探问。
他们好奇地看向在圣人弟子处拥有听琴特等席的无涯子,心中悄悄猜测着他们之间不寻常的关系。
陆机不知何时走到亭边,见谢景行背后有弟子坐在那里静听琴声,好似许多年前,聆听圣人言而悟道的千万万人。
谢景行知道自己的背后已有许多人默默聆听,他面前,却只有在琴音中支颐阖眸的殷无极。
听到了足以安抚他的琴音,帝尊的眉眼俱是放松,显然是陷入了一场难得的好梦。
谢景行见他睡的安稳,无声地轻笑,将万千心事付瑶琴。
他近日里有许多猜测,一切都得等到乌国事毕,出红尘卷时,才能逐一证实。
届时,他与殷无极的立场也将相悖,哪怕二人约定共往合道,在那之前,还有……
谢景行刚想抚徵音,却想到殷无极岌岌可危的理智,心中一沉,音调微微慢了一拍。
那偏差太小,大多数人都未听得出来,但这对圣人来说,是极其不寻常的失误,说明他心中已经大乱。
殷无极本是阖着的眸,就在此刻睁开,瞥了他一眼,带着些多情的流光。
“醒了?”谢景行骤然停下琴声,也知道他凌乱的心思瞒不过殷别崖。
他身为师长,难得有种犯错被徒弟抓包的懊恼感,于是敛了思绪,笑道:“怎么,你也学周郎顾曲,找我的错不成……”
玄衣魔君起身,走到他身边,从背后俯下身,在琴弦上轻轻一按,发出悠长的一声。
继而,一段欢快的小调从他指尖流泻而出,不用言语,自有弦音知。
弦声绝,殷无极放下手,看向谢景行涌动情绪的黑眸。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附在他耳畔道:“您在忧虑道门之事?还有,这些儒道弟子……”
“别怕,一切有我。”他语调轻缓沉静,谢景行听来,却如惊雷。
只是听了半首曲子,发现了一个错音,别崖就能对他的心思掌握到这个程度。
若这不是高山流水,还有什么是高山流水?
若天下再无殷别崖,他的弦上心事,又有谁知?
圣人的半个脊背皆是麻了,心中猛然一颤,忽然有种极为荒谬的宿命感。
他的双手按在琴弦上,好似一瞬间被什么猛然袭来的情绪压垮,要他低笑出声,隐藏着万分的悲慨。
命运弄人,命运弄人!
这世上,他的徒弟,至亲,友人,知己,宿敌,竟然是同一个人!
若天要夺他——
谢云霁,必然反之!
第80章 何为帝王
已是临淄城第三年。
又入夏, 细雨绵绵。
“今天的雨可真大,还带着一股不祥的味道。”赭色宽袍的韩黎站在私塾的屋檐下,伸手试了一下雨丝, 只觉其中妖气浓郁,他耸肩, 笑道:“看来今日的除妖是没戏了,偷得浮生半日闲,赚了赚了。”
“韩黎你想得美, 张世谦刚才和我讲,今日除妖暂停, 但谢先生会讲整整一日的课。”封原一袭红衣, 双手背在脑后,又回身,对着那些廊下共同躲雨的弟子们,笑嘻嘻道:“诸位, 你们的文章写完了吗?可交给谢先生了?”
他一提到作业,那廊下十几名儒道弟子顿时哀嚎一声, 皆作鸟兽散,看上去是回去补作业了。
“真没出息, 若是能听谢先生讲学一日,莫说费上半日闲, 教我不得闲也无妨。这就叫苦连天,还是课业少了。”韩黎见那些听到除妖就兴奋,遇到课业便蔫了的弟子, 毒舌道:“他们连谢先生以‘帝王之业’为题的深意都搞不明白,就算磨练了技艺,渡不过心境一关, 还谈什么求大道,趁早洗洗睡吧。“
一旁沉默寡言的墨临忽然道:“我们仙门向来是没有帝王的,谢先生之意图,并非是要我们评价仙门的凡世帝王,亦非抨击这乌国的国君,而是……”
“是那一位啊。”韩黎接上他的话,意蕴深长地笑道:“这上下六千余年,也只有那位帝尊,堪称一句君王了吧。”
这几名未来的儒道砥柱,如今也不过修为尚低的轻狂书生,聚在一处,不过志同道合,激扬文字,全然不认为自己的书生意气,能对未来产生多大的影响。
他们披蓑衣戴斗笠,避开这掺着妖气的雨,并着肩,说说笑笑地向学堂走去。
不多时,他们便在半途遇到了匆匆赶来的青衣散修。
敬他才华与修为,几人纷纷行礼,问候道:“陆先生。”
青衣的书生未用雨具,身侧却风雨皆避,手执简牍,衣袂飞扬,极是风流。
见他们一路过来,陆机先是回了一礼,又问道:“见到无涯子了吗?”
“未曾。”张世谦沉吟一下,又道:“我方才从学堂里过来,见谢先生出门去寻了,已有一阵子,想来已经寻到了。”
“谢先生去了,那便好。”陆平遥的担忧神色才稍稍减轻一些,便有心思与他们闲话,道:“你们几个,是去学堂?这么早?”
“想先交流一下文章。”封原给墨临使了个眼色,见木头不搭腔,又捣了一下韩黎。
“毕竟‘帝王之业’这个主题,着实不好写。”韩黎反应极快,立即想到先从陆平遥这里套一套话,看看自己写没写跑题,于是笑着拱手,道:“陆先生,可否点拨一下,若我们以魔道帝君切入,谢先生会不会生气啊?”
陆机却是一怔,沉默半晌,他道:“你们可是仙门精英弟子,怎会想到,去为魔道执笔而书?”
不待他们回答,陆机的神色便染上淡淡的冷,嗤笑道:“若是批判魔君之暴戾残酷,已有无数人写檄文痛斥,骂的魔君一无是处。那些劳什子文章,加起来可比北渊洲的史册还厚,再写这些,于己,于世,皆是无益,只是生产垃圾罢了。”
他本就嘴巴毒,且是极护短的人物,一想到可能又多出几个人骂自家君王,他就忍不住开了嘲讽:“若是你们对‘帝王之业’的认识仅限于此,也别上课了,别说是谢先生听了不喜,我都会把你们扔出去。”
陆机的态度太明显了,几人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促狭。
“陆先生误会了,我们以魔君为题,并非是要批判魔君之过。”张世谦为人严肃,又是风飘凌之亲传,他一开腔,便是极为稳重。
“……哦?两道对立许久,你们还能写他的功不成?”陆机瞥来一眼,冷笑道。“就不担心听了这堂课后,有人出去向你们宗门告密,说你们叛道向魔?我记得,风宗主可是对魔修嗤之以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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