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天魂循着声走向殷无极,俯身,伸手抚摸少年爱徒的发顶。
他的体温灼烫,魔气常年犹如烈火,在他的血脉中涌动。
爱与恨,还是生机勃勃的。
这样很好。
谢景行虽然心里明白,那是自己的一部分魂魄,很快就要回到自己身体里,记忆合二为一,心里仍然极不舒服。但是无人能从他幽沉的表情上,看出他心中所想罢了。
他躺在徒弟怀里,他渡来的灵气正在活化身体,让他浑身发热,像是在温泉里。
魔的自愈能力太强,殷无极不怎么通晓治疗手段,拔除剑意时,哪怕再小心,也会让谢景行冷汗涔涔,痛的脸色发白。
殷无极自知理亏,低声道:“忍不住就咬我。”
谢景行恨他自毁,实在恨的牙痒痒,对着徒弟的脖颈就是一咬。
殷无极侧了侧颈,任由他咬在自己的要害,手中却专注为他拔除剑意。
平日见陛下与谢先生相处,本以为只是移情。可圣人残魂在前,陛下却能优先为谢先生处理伤口,这让目睹他这么多年疯魔的陆机心里颇觉怪异,甚至有了些许猜想。
“外界如何了?”白衣天魂问道。
“仙门大比,飘凌与游之来了,相卿守宗门。”
“儒道如何?”
“道统零落,亟待复兴。”
“隐忧?”
“成为现实。”
“……他的心魔呢?”圣人天魂看向殷无极,眼底依然雾气蒙蒙,却显得格外的清远。
“变本加厉。”谢景行叹息。
“……不是什么大事。”殷无极小声反驳。
谢景行冷笑一声,反问:“自毁,不算大事?”
殷无极不答。
他看上去正常,实际上早就疯的不成样子。他时而疯癫如狂,时而清醒冷静;他心机深沉,却展露天真颜色;他喜怒无常,容易厌倦,有时又有莫名其妙的执着。
谢景行甚至会觉得,他心早已成了灰烬,成了冷铁,甚至都不想活下去。
圣人谢衍曾经用尽一切办法,即使是要他以恨为食,也要让他挣扎着求生。
做师父的人,大抵就是这点自私。
“是我之过,我会听您的话。”殷无极的下颌抵在他的肩头,忽然道,“真的,我不骗您。”
圣人原本冷硬的神情,忽的就怔忪了。
“你过得,似乎还不错。”他的眸里似乎有柔软的温情涌动,却又有冰冷肆虐。
长街上涌动的雪与风要他做出抉择,他看向遥远的宫墙,却迟迟无法给出答案。
他最终还是道:“给我些时间,把余下的事情处理完。”
谢景行当然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道:“好。”
殷无极抬头看了一眼天魂,那似疯似狂的神色消失了。
时过经年,他们最癫狂的时候早已过去,如今的温情,也是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
遗留在过去的影子叹息一声,衣袖猎猎飞扬,仿佛临风而来的仙神。
他归去时,风雪染上墨发,恍如梨花白头。
殷无极搂住谢景行纤细的身子,抬起眼,骤然问道:“圣人,您想做什么?”
他的口吻,却是温和的,柔软的。
在逝去之前,圣人谢衍已经许久未曾听过他这样的口吻。
圣人天魂的背影一顿,在漫天的风雪之中,放声吟道。
“车辙尽处,岂效穷途而哭,余一生,困于天道,来时问天路,去时,当斩天而归。”
说罢,白衣身影在风雪中消失不见。
殷无极握着谢景行的手腕力道收紧,眸色绯如滴血。
“他会回来的。”谢景行咳了一声,拭去唇角的鲜血。他从天魂那里得到了不少信息,可身体撑不住了。
在陷入沉睡之前,他教训徒弟的口吻,依旧温柔到可怖。
“殷别崖,等我醒了,我们好好算算帐!”
第59章 九幽之下
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
陆机站在十里长街前, 看着自殷无极脚下蔓延的魔气之海。
一时间,天色赤红,城池沸腾, 与朝阳辉映,格外瑰丽。
长街正中的玄衣少年, 筋骨舒展,身躯随着魔气的释放而抽长,本来宽松的衣料, 被他强健的身体撑开、绷紧、融入魔气,化为滚着金边的广袖黑袍。
朝霞漫天, 大魔转身之时, 已然是成年的俊美模样。
本就披散的长发及腰,堪称绝世的容貌上,没有丝毫岁月的痕迹,唯有永远燃烧的眼眸, 是不尽的业火。
谢景行还倒在他的臂弯里,就算殷无极拼了命地用魔气转化为圣人灵气喂给他, 他还是立即发起了烧,陷入沉沉昏迷。
殷无极的手臂温柔地穿过他的腰与膝弯, 把他横抱起来。
谢景行的脸因失血而格外苍白,眼眸阖着, 仿佛沉入一个漫长的梦境。
他低下头,去吻师尊合起的眼眸,亲他细密的睫羽。
陆机把一切尽收眼底, 心里却有无数疑问。
他把陆辰明抗在肩上,还顺手拍了拍这小崽子的背,哀叹自己还是捡了个麻烦。
但一想起陛下抱着的人有多难缠, 他忽然觉得,这只小麻烦显得可爱起来。
他走到十步之外,没敢接近这种状态下的上司,建议道:“陛下,谢先生受了伤,需要静养。不如先去您所说的私塾安置,等谢先生醒了,再从长计议。”
殷无极颔首,被他横抱在怀中的青年还安然沉睡,染了斑驳血迹的衣袖垂下,随着他的脚步而微微摇晃。
“陆机,走吧。”他没有多说。
陆机侧了侧身,为他让道。
殷无极经过他身边,怀中的人眼眸紧闭着,墨色长发随风飘扬,宛若乘风归去。
陆机忽然惊觉,谢景行的容貌、性格与剑风,与圣人不甚相似,可他露出的半张脸,神韵气质,与惊鸿一瞥的圣人极像。
他们先入为主,总是把谢景行展现出的种种神异与渊博,与他圣人弟子的身份挂钩,又会下意识地去寻找他身上与圣人不同的地方,觉得“洞府传人”的身份理所当然。
可就在刚刚,军师的脑海里忽然浮现一个荒谬的可能,却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去否定。
不可能,不可能,圣人已经故去五百年了。
谢景行受伤昏迷,他们回到见微私塾中,略作休整。
殷无极直奔里间,把重伤沉睡的白衣青年放在床榻上,只是一探脉,就咬牙切齿,恨得发疯。
常言道,病来如山倒。
圣人兵解归来,无论是处理宗门的烂摊子,还是统合一盘散沙的儒道,都是地狱难度。
他的身体一直不好,在这短短的数月,谢景行劳神耗力,差点把几年养下来的底子都败干净。
断去谢家因果后,他一度依靠殷无极渡来圣人灵气,充盈灵脉,才能如常参加第二场大比。
他这透支自己的毛病源于前世。当年的圣人为仙门鞠躬尽瘁,最后更是死而后已。可谢景行现在又哪来的圣人境界给他折腾?
更别说,窥视着他的性命的是天道。若是他一朝行差踏错,只会万劫不复。
殷无极并不专修医道,却在三年前一别后,满世界为他搜寻灵药,医别人他是不行,但对他师尊的身体情况,他却是比他本人还清楚。
无奈他的一身火气没法对病人撒,神色阴沉的如暴雨降临,在庭院徘徊的时候,通身都充斥着暴戾的杀意。
还好他还忍得住,守在谢景行身侧,半点也不离。
毕竟,谢先生身上的这伤,算是替他受的。
若不是他疯到不躲那一剑,以谢景行的冷静理智,又怎么会拿自己开玩笑。
陆机溜达到院子里时,见他这般暴躁不安,本能倒退两步,转身就想跑。
他寻思着,自己方才还和上司动过手,殷无极连剑也未出鞘,就把他摁着打,哪里敢再去触霉头。
他连忙把熬好的汤药往桌上一放,道:“陛下,您要的药好了。”
“陆机,你来的正好,本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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