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她又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有这样的心思的。”
“你们或许有你们想做的事情,但就现在这样的时局,你们手中的力量有限,应该是选择避退,静等时机才更合适。”
谢远摇摇头,叹息一样道:“避退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避退,也从来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女郎沉默一阵,忽然道:“我不知道你还是硬碰硬的性格。”
谢远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没等他的话语出口,另一边就有话语传了过来。
“我们也没想要硬碰硬。”
女郎和谢远一并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确实如那第一时间划过他们脑海中的灵机一样,说话的不是旁人,而正是刚才还端着杯盏消化杯中琼浆的孟彰。
孟彰此刻正擎着一个空荡杯盏,抬眼往他们看来。
女郎凝神看着孟彰的眼睛,半饷后她视线落下,在那空荡杯盏中转过一圈,才重又抬起,看定孟彰的眼。
尽管面上不见异色,她也还是听见了自己心头的惊奇。
不愧是以资质卓绝之名传遍整个帝都洛阳的小郎君,这份资质真是叫人惊怖。
那杯盏中的琼浆是女郎自己调配出来的,什么样的修为、什么样的层次要消化它花费多少时间,女郎自己心里有数。但现在呢?
现在坐在她对面不远处的那位小郎君,就给出了她另一个答案。
倘若那杯盏中的琼浆是被人简单粗暴、狼吞虎咽地消化的,那倒也罢了,但所有的感知都在告诉她,不是。
这位孟彰小郎君,是彻彻底底地,将那琼浆中的精华都给收摄入自己魂体里,最终化作自己魂体本源的一本分的。
其摄取之精妙与齐全,连女郎自己都无法企及。
女郎缓了缓神,问:“怎么说?”
孟彰道:“且不说现如今各方都还是在准备,尚且未曾真正地引爆战火,只说就算他们引爆了战火,他们之间的厮杀所牵扯到的,都不过是修士、是兵卒、是世家。”
“而我们经营的,却不是那些人,而是更被人忽视的……天下黎庶。”
女郎听着,有些懵懂,但似乎又有些明白。
她抿着唇,快速地盘算着。
修士、兵卒、世家和天下黎庶?
一遍遍回想过她所知晓的那些乱战,女郎最终也只能承认,孟彰说的……其实很有道理。
在这方天地里,战争虽然也会成为天下黎庶的苦痛,但那是因为在战乱之中所出现的种种溃兵、逃兵,最后都会将屠刀落在更为孱弱的他们身上,只为了从他们身上搜刮去他们也所剩不多的财货与粮食。
除了这些以外,正规的战争,其实都不与天下的黎庶相干。
哦,当然,不得不被裹夹进战场中以及因为乱战结果无法被接受最终出现的屠城以外。
前者点名的是黄巾军,后者点名是那曹操。
这方天地里,更多的情况,其实是城头变幻大王旗;是管你们当官掌事的打生打死,他们只负责缴纳赋税,哪怕这赋税一遍遍地交、一个个地交。
天下黎庶孱弱,根本无力掺和进那些纷争之中,甚至也无力去抵挡那些溅落过来的余波。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躲藏在自己的穷困潦倒的家里,捂上双耳,等待着乱战的结束。
女郎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问:“经营天下黎庶……你们打算怎么经营呢?”
倘若不是女郎对他们存了几分信任,谢远都怕女郎会直接抄起刀子来逼问他们是不是要将原本就已经够苦难的天下黎庶也带入那些野心家掀起的乱战之中去。
谢远笑了起来。
竟然全没有一点心虚,反而还多了些柔软。
女郎奇异地看他一眼,很快又转了目光,重新看向孟彰。
她在等着他的答案。
“启智。”孟彰道。
一个很让人意外,但细细想去,又不觉得那么意外的答案。
“启智?”女郎重复道。
孟彰点点头:“天下黎庶单个来看,确实孱弱到不堪一击,但他们汇聚在一起,就是一份莫大的力量。”
其实更准确地说,是一股无可匹敌的力量。
孟彰自己心里低声说道。
“《荀子》中有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谢远在另一边道。
孟彰先是点点头,又继续道:“单纯调用这份力量不是太难,只要机会合适,筹谋得当,就有机会能借来几分力量。”
“但若真是这样简单调用,所消耗的,却又是这天下的黎庶。”
敌人过于强大,偏生自家的百姓孱弱至极,堪称手无寸铁,那拼杀起来,就只能用人命去填补双方的差距,用人命去获取胜利。
那样的死战,不到民族生死存亡之际,不该被启用。
曾经从史书中见证过那样一场场惨烈厮杀的孟彰,心里早早就划下了底线。
“我们也没有资格,去调用这样的一份力量。”
眨了眨眼睛,将心神收回,孟彰说道。
没有资格去调用这样的一份力量……
谢远和女郎听得莫名震撼,只能怔怔看着面前的小郎君。
“我们能做、也该去做的,就是给百姓启智,让他们自己去思考、去觉醒,给予他们力量,让他们自己去选择……”
第217章
“给予他们力量,让他们自己去做选择……”
谢礼对孟彰算是了解,这会儿再听一遍孟彰的主张,除了再一次感觉震撼以外,便是那油然而生的骄傲。
这样的小郎君,可是他的知交好友!
但女郎不同。
尽管她在今日以前也从各处了解过这位孟彰小郎君,但她还是没有想到,这位年岁不大的小郎君,其实抱持着如此一种……
一种异想天开到狂妄天真的念想。
“如果天下黎庶都破开了那迷蒙,能够凭借己身的智慧掌控力量、提升力量,那你要怎么去掌控他们?你就不怕他们……”拥有了智慧、学识和力量之后,会肆无忌惮地将他们所见所知的种种财富珍宝全都收拢在自己仓库里?
女郎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了对面那小郎君面前眼底清晰到不容错辨出的困惑。
她一时停住了话头,然后她就听到了孟彰的反问。
“我为什么要去掌控他们呢?我为什么要去担心那些呢?”
“呃……”女郎也是一阵无言,只能皱眉看着那小郎君。
孟彰看看女郎,又看看谢远,沉眉细想片刻,最后又回转目光来看着女郎。
“如果你是担心那些受我等相助开蒙、进学、修行的人会变成那得志猖狂的恶兽,那大可不必。”孟彰很是平静。
迎着女郎和谢远的目光,他道:“我们又不是只教学识、知识不教做人,在教导授学的时候,我们多看顾着些,再如何也不会让人轻易就长歪了不是?”
孟彰上一世所生存的那个国家里,也是一代代坚持普及教育,结果如何?不也安安稳稳的?
可见真正祸乱天下社稷的,必不是那普及开去的知识,而是失去了缰绳约束的人性。
“你倒是坦然……”定定望着孟彰许久,从未见孟彰目光有过丝毫游移的女郎意义不明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孟彰摇摇头:“事情原就是这样的简单,又哪里需要去怀疑。”
顿了一顿,孟彰又道:“毕竟,我们谁都没想要将这个天下拿捏在手里,不是吗?”
女郎默然许久,叹了口气,随后却是笑了起来,她道:“那倒是。这天下江山虽秀丽,却也太过庞大了,打理起来太过劳累,轻易疏忽不得……”
“这样一个大担子,谁家想挑起来尽管争去,我却是没那个好性的。”
女郎的话锋一转,倒是问起孟彰来了。
“小郎君也没有这样的伟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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