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彰摇摇头,很是坦荡:“彰也不过一个小儿,尚有许多未知之事需要彰学习。更何况,学海本无涯,知晓得越多,便越是明了自己的狭隘,越是明白自己需要去学习……”
“彰怕是腾不出心力去忙活其他的事情了。”
近侍哑口。
他虽是内宫的近侍,但他跟在司马慎身边,得司马慎信重,其他方面或许有很多不足,但眼界却是不差的。
他知道这话很对,他也知道孟彰此刻的话语是由心而发,所以他才不知道该拿什么话来反驳他。
孟庙看了看孟彰,什么都没说,垂着目光在旁边陪坐。
“且彰有一句话,想要问一问慎太子殿下。”
近侍心下怒气又一次翻了起来,但他还是极力整肃面色,沉声道:“仆必一字不差回禀太子殿下,孟小郎君,请。”
孟彰的目光却是收了回来。
他没有看谁,视线悠悠荡荡,似乎看到更长远的未来,又仿佛是看到了更久远的过去。
“慎太子殿下这般厚待彰,到底是真的怕彰没了,还是怕错过了这个机会便不好卖人情给彰了?”
近侍是真的再坐不住了,他腾地站起身来,怒指孟彰:“孟彰!你什么意思?!”
孟彰的目光回转,重又看向近侍。
他情绪竟然还是那样的平静,不见分毫波澜。
“更或者……”
“还是说慎太子殿下是怕了?”
孟庙在旁边瞠目结舌。
本来不是好好的吗?怎地阿彰突然就要跟那位慎太子殿下撕破脸面了?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局面,反将原本还能安稳平静的我拖入了漩涡之中?”
近侍死死咬住牙关,拳头更是握得噼啪作响。
孟庙都担心这位会不管不顾直接扑上来将孟彰撕扯成碎片。
他盯紧了近侍,悄然将阿彰护在他的身后。
孟彰神色却是不动不摇,安稳得很。
“话便是这些了,烦劳内官替彰通传。”
近侍忍耐了又忍耐,才勉强在面上拉扯出一点弧度。
“好说,好说。某一定,一字不差,将阁下话语通传太子殿下。”
说完,他再坐不住,一把抄起那个精囊,拂袖而去。
孟庙这才有些放松,他很是无奈地看了孟彰一眼。
孟彰对他笑了笑:“烦请庙伯父待我送一送内官,也算是全了礼节吧。”
这能算是全了礼节?
孟庙很有些无奈,但他还是站起身去追那内官。
独留孟彰坐在烛火下,对着身前一盏温热的茶水。
只不过孟彰一杯茶还没有饮完,孟庙就从外头走进来了。
“送走了?”孟彰问。
孟庙一面在孟彰侧旁坐下,一面应道:“送走了。”
不等他坐定,他便抬眼,死死看定了孟彰。
“阿彰……”
“嗯?”孟彰应得一声,抬眼看他。
孟庙坐好,直直望着孟彰的眼:“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怎地在这个时候……”
孟彰笑了笑:“但庙伯父,确实是这个时候最合适。”
孟庙先是一怔,但细想一阵后,也很有些恍然。
孟彰接下来遭逢的这一场大劫,他安阳孟氏需要面对的这一场大考,固然是有孟彰天资卓绝的原因在,但何尝又不是因为那位慎太子殿下呢?
是他对阿彰的青眼,才将阿彰更早地暴露在各方的视野里,才让那些人如此地忌惮阿彰,生怕阿彰多得一点时间成长……
这次的事情,阿彰的原因其实只是占了三成,其余的七成在那慎太子殿下身上。与其说那些人怕的是成长的阿彰,倒不如说那些人是怕成长以后的阿彰站到那位慎太子殿下的身侧,为他所驱使?
想明白的孟庙,心头也有一股怨气翻涌。
好家伙。
明明是司马氏一族的内争,却偏要将阿彰这个八岁小郎君给牵扯入漩涡之中!
那些司马氏的封王,有本事去找司马慎那位正主啊?!去找那武帝司马檐啊?!找阿彰这个连外臣都不是的家伙算什么?!
那些封王明明是想要打压司马慎,想要打压武帝司马檐这一支,却偏要拿捏孟彰这个被司马慎看、却偏被武帝司马檐和皇后杨氏漠视的小郎君?
孟彰见孟庙想明白了一些关窍,便又提点道:“为何帝城里,就只有司马慎送了贺礼来呢?”
孟庙顿了一顿,心头怒火更炽。
是啊,为何帝城里就只有司马慎送来贺礼呢?
孟庙自己不聪明,是刚刚才想明白这一场风浪的根由,但帝宫里那武帝司马檐和皇后杨氏呢?
他们没看出来吗?!
怎么可能?
那他们看出来了,又明知道孟彰这一次更多其实是无妄之灾,为什么放任?
因为他们想知道他们安阳孟氏到底拥有怎样的力量。
孟彰只看一眼孟庙面上的神色,就知道孟庙其实还是想少了。
帝宫里的那武帝司马檐和皇后杨氏,甚至包括更多在旁边观望等待的势力,坐看甚至是推波助澜地推动这一场风浪的成形,并不只是为了探一探安阳孟氏的底。
他们更想要知道他的背后到底隐了什么样的存在。
他们还想知道……
站在他背后的存在,到底能为他做到了什么地步。
安阳孟氏都只是其次的,他们更想要看清楚他背后的迷雾。
安阳孟氏再如何,也不过只是盘踞一郡之地的世族。安阳孟氏的底,他们那些同样步步从各郡走出来的世族虽然不能很确定,但也有四五分把握。
可,孟彰不同。
孟彰的背后,很有可能牵扯到阴世天地里的各方阴神。
不过这事情……
既然孟庙不清楚,那他也就不必特意跟孟庙提起了。
“司马慎送来的贺礼很重……”
孟彰背后与安阳孟氏无关的那些隐秘不能跟孟庙提起,但有些事情,他还是能跟孟庙细说的。
“送来的贺礼很重?”原本满腔激愤的孟庙神色一顿,下意识地跟着孟彰问,“……有多重?”
“本来送来的两件贺礼我还没有细看,不过,那司马慎着内官送来的精囊,我看过了。”
烛火幽幽,遮掩去孟彰眼底涌动的情绪。
“有我安阳孟氏先前无法确定下来的那些要动手势力的资料,还有……”
迎着孟庙的目光,孟彰一字一顿:“洛阳阵禁布防图。”
孟庙身形一晃,险些跌倒。
“洛阳阵禁布防图?”他声音近乎沙哑,“他居然将这东西都拿出来给了你一份?”
孟彰目光不动,平静看住孟庙。
孟庙心神陡然一静。
他坐直身体,抚平心绪,静静等着孟彰接下来的话。
他不聪明不敏感,即便事情都摊平摆放在眼前了,他还是琢磨不透,但没关系,有阿彰在呢。
孟庙想到了什么:“等等,阿彰……”
“似洛阳阵禁布防图这等紧要的东西,便是那司马慎想要拿出来送你,他也只是太子而已,还没有监国,又怎么做到将洛阳阵禁布防图上层层封锁的机关给撤去,送出来给你的?”
似洛阳阵禁布防图这等堪称军防重器的宝贝,可不是司马慎一个无权太子能够解锁的。
他自己看可以,但想要交给别人,那是妄想!
孟彰笑了笑:“自是有人帮他的。”
有人?
孟彰看向了帝宫的位置:“父母其实很少能拗得过孩子。尤其是疼爱孩子的父母……”
孟庙一个激灵:“阿彰你是说那武帝司马檐和皇后杨氏?”
孟彰轻轻颌首。
“可是,可是……”
孟彰收回目光,眉眼间不易察觉地沾染上了些倦怠。
“他们想要帮助司马慎收复我。”
孟彰接下来所面对的这重风浪,不是安阳孟氏能够独自应对的,哪怕是再多来十个,也还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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