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规矩、章条在那里,你们也都看得明白。”他道,“队长也好,队员也罢,俱都是能换的。”
各位小郎君小女郎听着,俱都心有所想。
尤其是那几位在队伍名单上被标注为队长的小郎君、小女郎。
但一直到最后,也还是没有谁说些什么。
孟彰的目光回转,团团看了这些同窗一眼,问:“诸位同窗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没有人再开口了。
孟彰颌首,将手上的那些队伍名单和各个队伍近期的学习安排收拢妥当,开始往外走。
“那我就先去见罗学监了。时间不早了,劳学监空等可不太好。”
孟彰前脚才刚刚踏出学舍门槛,后头一直静默安分的小郎君小女郎们的氛围当即就变了。
不算太诡谲,可也不是方才那样的平静就是了。
坐在靠门位置的小郎君张目往门外看了看,直到看着孟彰的背影渐渐远去,他才近乎喃喃地道:“原来他那些章条、规矩里的意思,是真的……”
“他真就是,那样想的。”
这位小郎君说话着实含糊,短短两句话,几乎就没有一个真正清晰明白的语意。然而,这处学舍里的所有小郎君小女郎们,又都能准确地领悟到他的意思。
强者上位,能耐者上位。即便是一时半会儿弱势、多有不足,随着时间增强、补益,也仍旧有机会站到高处……
这在以血脉、身份为惯常纽带和台阶的名门望族里,异常、异常的少见。
尤其是在阳世天地里那位痴儿登上帝位以后,这样的事情、这样明确的态度更是几乎绝迹。
“他真的是太大胆了,也太……”
天真了。
学舍里的各位小郎君、小女郎听着这话,即便面色不动,眼神也很有几分复杂。
昨夜里,家中诸位亲长与他们梳理、剖析这些规矩和章条的时候,也曾着重跟他们分说过这一点。
家中诸位亲长都说孟彰大胆,也都说即便是在这太学的童子学里,结果也不可能顺遂他的所愿。
他们说……不论孟彰到底是为的什么原因定下这样的规矩和章条,他们也都要给忘了。
忘得越干净越好。
最起码在明面上是这样的。
很简单,他们现在是太学童子学的生员。而太学的童子学,是那位阴世大晋东宫太子一力筹措办起来的。这里基本是那位东宫太子的地盘。
那位东宫是嫡长宗长,他们这一脉的立场早在那位痴儿带上帝冕的那一刻,就已经无比明确了。
阳世天地里,种种暗流激荡,乃至波及阴世天地……
或许,这些暗流所以会出现、壮大,根本是由于皇族各支封王的野心,但这些封王所以会肆无忌惮地将这一切野心付诸行动,自然也有那位痴儿皇帝的原因。
甚至,他们将这个原因化作了自己冲锋陷阵时候所高高、高高举起的大旗。
家族、帝位传承所遵循的规矩,不该是立嫡立贵。起码不该全是立嫡立贵,还有立贤。
这是礼法中的嫡、贵、贤之争。
或许它们只是一个名头,但绝对没有人敢忽视。
因为这就是名正言顺中的名。
孟彰有倚仗,当然,或许也没有。他就是纯粹这样想着,所以也要这样切实地去践行,那都是孟彰,不是他们。
他们不能错了立场。
立场问题,本来就特别的敏感,容不得半点含糊,特别是在关键时刻。
他们需要、也只能站在慎太子这一支的立场处。
因为这里是由慎太子费尽心思筹办起来的学舍,但凡他们的动作触动上位之人的敏感心思,他们身后的家族立场就会被直接盖章定论,不会再有任何腾挪的余地。
所以,不论他们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们都是不可能真的按照孟彰所愿去做的。
他们毕竟不是孟彰。
就算不论孟彰的出身,不论孟彰背后隐着的那些力量,慎太子乃至皇族也都不会过分猜疑孟彰。
他们家族中的亲长在为他们梳理剖析的时候,曾如此地告诉过他们。
他们也能够想明白其中的原因。
很简单的,真的很简单。
只因为孟彰他从出现在世人眼中时候,就是这样的品行与形象。
他大胆、倔强、心中自有一股意气,可谓风骨凛然。他们呢?
在世人眼中,他们或许也只是未长成的高门世族小郎君,稚嫩却也生机勃勃。但在帝城诸位上位者的眼中,他们的稚嫩,总是多了几分矫饰……
他们跟孟彰就是如此的不同。
真正明眼的人,心里都有数。
所以,那些被孟彰认真罗列出来的相关规矩、章条,或许从出世开始,就只能被忽视、被尘封。
“……不必担心孟彰同窗他,没有人会真为这个找他麻烦的。”王绅先自打破了沉默。
谢礼也点头:“对于孟彰同窗来说,这不过是小事罢了。更严重、更胆大的事情,他不也是做过了,结果……”
孟彰他不是好得很呢么?
听王绅、谢礼两位先后的话,学舍里的诸位小郎君们不禁也想起了孟彰进入这帝都洛阳以后的种种事情,也都赞同地各自点头。
庾筱更是笑着道:“我听说,早先孟彰同窗突破的时候,那位曾特意派人往孟彰同窗府邸上送去贺礼,但孟彰同窗都没收?”
孟彰都那样下慎太子的脸面了,也没见慎太子又或者帝城里的哪一位有什么动作?
李睦赞道:“孟彰同窗如此风骨,着实是叫人仰慕。”
明宸、林灵等这些出身道门各支法脉的小郎君小女郎们尽数点头。尤其是出身酆都的石喜,更是与有荣焉地更坐直了身体。
原本还没怎样的,但这些出身道门各支法脉的小郎君、小女郎开口说话,却着实了提醒了王绅、谢礼、庾筱这些出身世家望族的小郎君小女郎们。
这些出身世家望族的小郎君小女郎们对视得一眼,各自垂落目光,心下有种种念头快速闪过。
是他们方才时候想错了,竟忘了这童子学的学舍里,还有李睦这一众出身道门各支法脉的小郎君小女郎在。
他们或许会碍于家族立场、碍于种种缘故,只能选择对孟彰设下的规矩和章条无视、忽略,但这些出身道门各支法脉的同窗们,却不会。
这些同窗们在道门各支法脉里,或许也占了师承、法脉的好处,有些立嫡立长立贵的脉络,但那些影响道门法脉传承的诸多因素里,到底还是贤能更关键一些。
所以这些同窗们会很适应孟彰的理念,且会很自然地契合孟彰的道理。
他们也不必需要像他们一样,时常要权衡这个,顾虑那个。
就像现在,他们又要开始考虑……到底怎么样,才能无声无息地再将道门给镇压回去。
现在这个时间,不需要再出现一次黄巾之祸。
童子学学舍里那些越渐诡谲、越渐沉默的氛围,此刻都与已经走出学舍的孟彰无关。
他正站在东厢房位置,规规矩矩抬手敲门,然后垂首静等。
东厢房里的人也没有让他等太久,几乎是下一刻,内中就传出了回答:“进来吧。”
是罗学监的声音。
孟彰推开面前的门扉,走了进去。
才刚从童子学学舍里走出去的授讲先生也在他自己的案席后头坐着,见得孟彰进来,他抬头看了他一眼。
孟彰垂首立住,见礼唤道:“先生。”
授讲先生颌首,也不留他,直接就道:“罗生在里头等你,你快去吧。”
孟彰果然就往罗学监所在的内室里走去。
看着孟彰的背影,先生微微摇头,再次隐去心头的叹息。
是真的很可惜啊,这么好的做先生的苗子……
孟彰察觉到了那位先生心绪的波动,眼睑微微垂落少顷后才再次抬起。
推开那隔绝内外的门扇,孟彰走了进去,拱手对案席后头的罗学监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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