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小监站定脚步,再次大礼拜伏下去。
司马慎点点头:“待你入了小宫学以后,记得好好学,好好修行,莫要浪费了这次机会。”
青衣小监肃容听教。
司马慎挥挥手:“行了,你且下去吧。”
青衣小监退了出去,脚步甚是轻快。
司马慎看着受罚也不影响他心情的青衣小监,不觉也觉得心情松快了些。
但很快,他那淡淡的笑影就都收起来了。取而代之的,是比夜幕更深沉的无奈。
他这东宫里,确实还有些好苗子潜藏着,但以他现如今明显在以某种幅度削减的气数与运势,这些好苗子他真的还能够留得住吗?留住了,又能够将他们给培养出来吗?
司马慎不敢确定。
论理,他作为大晋阴世皇庭的太子,自有大晋社稷为他镇压气数运势;作为皇族司马氏一族在阴世皇庭里名正言顺的未来宗子,自有皇族司马氏为他承纳因果,他很不必这样战战兢兢的,担心这里担心那里。
甚至为了在接下来的混乱局势中掌握足够的主动权,还琢磨着是不是应该要从台下走到台上,趁着他如今境况还不算糟糕,先稳住了自己的根底……
但他不敢。
他不敢小看那位孟婆,更不敢去猜测这方天地能为了孟婆的一喜一怒做到什么样的程度。
他只知道,这时候的他,需要尽可能都抓住还留在他手上的东西。
不论是人,还是别的什么资源。
他只知道,这时候的他很是危险,他需要做到无比周全,才有可能在日后减少破绽的出现。
他不能再像之前那样的松懈了。
这国朝已经庇护不了他,这皇族也庇护不了他,他甚至还可能反过来成为这国朝、这皇族的拖累。
不不不,也不对。
国朝不太可能会别他所拖累。
孟婆不过是想要给他一个小小的惩戒而已。
皇族司马氏入不得祂的眼,甚至有些让祂不喜。祂无所谓皇族司马氏的运势与气数被他连累、悄然跌落以后皇族司马氏的境况到底会如何演变,但孟婆是阴世天地的正神。
祂不会因为一个皇族郎君随意迁怒整个国朝。因为,黎庶无辜。
至于因为皇族司马氏自身的气数、运势跌落而导致的世道格局动乱这个问题……
笑话!
皇族司马氏自身的气数、运势没有这一桩变故,皇族内部就能保持平稳,就能让局势安定、能保黎庶的生活安稳了么?
这话有人敢说,都没有人敢信。
何况司马慎还是个经历过族群动荡、世道崩乱的局势后回到这个时间来的人。
司马慎默然。
如果司马氏一族中没有那么多野心勃勃的家伙,如果他那个坐在阳世大晋皇位上的弟弟能够压得住族中局势,他也就不必那般发愁了……
司马慎闭了闭眼睛,静坐东宫正殿主位上。
他在等人。
停在东宫正殿大门外,内官久久不能迈开步子。
守在东宫正殿大门外等候吩咐的近侍虽目不斜视,但那眼角余光却始终在他左右徘徊。
内官能理解这些小内侍的疑惑,但他这一时半会儿的,还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跟殿下交代。
司马慎一直等着,等门外的内官进来。
等待的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他的心也在一点点地往下沉。
“进来说话。”司马慎道。
内官暗下一咬牙,此刻也跟他的主君司马慎同一心思。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在这里拖着不上禀又有什么用?!倒不如直接跟殿下和盘托出,看看殿下到底是个什么打算才是紧要。
内官跨过东宫高高的门槛,走了进去。
低垂着头,内官在殿中跪下。
“殿下!我无能,误了殿下要事,请殿下责罚。”
责罚。
又是一个请殿下责罚……
今日可都还没有过去呢,他就已经先后听到两个人跟他说这句话了。
别说责罚他们也不能挽回局势,就算能,这一样样的不顺,又真的能够都推到他们身上去么?
司马慎睁开眼睛,看向下首的内官。
“你先起来吧。”
虽然知道大概不管用,但司马慎开口的第一句,却还是这话。
内官眼眶一红,只摇头:“殿下,是我办事不力,还是让我就在这跪着吧……”
看了他一眼,司马慎默许了。
“说说吧,事情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内官不曾迟疑,连忙将事情的始末告知司马慎。
司马慎默然听着,面上不见异色,只有他身周那不断波动的情绪,证明他确实在听着。
“……我接了册子的时候,仍在峻阳宫中,当时武帝陛下和杨后娘娘都在询问我殿下您的近况。他们见了这册子,便问起了它。我不敢欺瞒武帝陛下和杨后娘娘,但又未得殿下示意,不敢妄自将事情上禀。”
“武帝陛下和杨后娘娘倒也未多为难我,但过不得多时,峻阳宫的内监就送来的消息。”
司马慎并不觉得奇怪。
他阿父阿母那样的身份,在这帝城里的力量可比他强大得多。他们想要知道的事情,除了帝城中前头那三位阿祖以外,就没有能瞒得过他们的。
他们放弃继续催问他身边的内官,只是顾虑到他的体面而已,并不是他们做不到。
不必再继续听下去,司马慎也知道他阿父阿母两个知道事情后到底会是个什么态度。
“武帝陛下和杨后娘娘听完峻阳宫内监上禀的事情后,便留下我在峻阳宫中,继续细问殿下你近日的诸般事宜……”
果然。
司马慎无言。
像他阿祖大晋世宗景皇帝司马昭一样,他阿父阿母也不希望他这么快就走到台上去,他们都觉得该等一个更合适的时候。
“我,我被留在了峻阳宫,直到一刻钟前,武帝陛下和杨后娘娘才准了我的告辞,但……”
“但随同我一道离开峻阳宫往东宫这里来的,还有峻阳宫中的一个大监。”
司马慎面无表情:“他已经离去了?”
内官又将头往下压了压。
“是。”内官道,“大监还说,殿下修行紧要,就不打扰殿下了。”
“他在东宫正殿外头给殿下行过礼,就带着人离开了。”
司马慎半合眼。
所以,这是他阿父阿母的意思?要他在太子东宫里自己待着?
“那些小郎们呢?”他问,“可有顺利将孤的意思跟他们说了?”
内官苦笑,跪在地上不动。
司马慎眼睑彻底垂落下来,遮挡去眼前的光。
在一片静谧的黑暗中,他的思绪显得很有些纷乱。
是了,这就是他的阿祖、阿父和阿母会做出来的事情了。
现在东宫的人都被盯死了,一个都没法用?
东宫的人出不去用不了的话,那他还有什么助力是可以帮忙破局的?总不能真眼看着那些充当他耳目、为他效死的小郎真孤立无援地失陷在这一场本只是普通寻常的试探里吧?
说来,真的很羡慕孟彰啊……
孟彰他有那样一个阿姐,不论他一直走下去遇到什么样的事情、撞上什么样的人,哪怕他自己处理不了,总也还有一个姐姐兜底。
他就不同了。
他和孟彰,一个惹了孟婆生厌,一个得孟婆仔细看顾照护,境况就……
说是境况截然相反确实是过了,毕竟从明面上来看,孟彰这尚不到十年的短暂人生里,亦不是那种叫人瞠目结舌、大开眼界的顺遂。
他有过生命的低谷,也面临过各方的压力,需要绞尽脑汁不断在各方权衡,寻找到保存自身、保存家族的生路。
而这样的孟彰,也还只是一个不足十岁的稚童小儿罢了。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孟彰,让他心生羡慕。
孟彰的路其实很稳,稳到基本不会有人能够真正阻拦他,只要等他自己一步步走过去,就一定能走到旁人仰羡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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