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谢远。”
非是陈留谢氏谢远,而只是洛阳谢远。
将手中的毫笔重新放在旁边的笔架上,谢远一面收起面前的帖子,一面琢磨着什么时候将这帖子送到孟府那边厢去。
是的,不是另着他人将帖子送出,而是谢远亲自去孟府那边跑一趟。
孟彰晨早赶着去太学也还特意跑他这边一趟亲自给他送帖子来,他近日府上无事,难道还要叫管家或者谢府上的什么人去孟府那边厢跑一趟吗?
没有这样的道理。
或许,他还可以借着这个送帖子的机会,跟孟彰见一面……
这样想着的谢远还没来得及让想法扎根,便已经悄然往谢诚谢郎中府上看过一眼。
还是别了。
真的这样跟孟彰小郎君见一面,回头说不得他们就又生出些什么想法来。
谢远默默地走到侧旁的耳房去。
待到他从耳房里出来时候,他身上已然是换了一身衣裳。
相比起他刚才的那身来,这一身衣裳又要更正式了些。
换过了衣裳的谢远低头看看自己,便往外走。
管家守在书房门外,见得谢远出来,他半低下头去。
“去准备马车吧。”
听得谢远的吩咐,管家直接点头,转身就往外传出一道令讯。
到他们走到谢府门外的时候,谢府的马车果真就在那里等着了。
谢远上了马车,只给管家留了一句话:“我很快就回府,你且先回去吧。”
管家垂手应声,目送着马车远去。
还不等管家走入谢府门槛,谢府侧旁便已经有一道道的目光收回去。
管家甚至都不必细看,就已经知道那些离开了的目光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赶着将这边厢的事情送回到他们主家面前去吧……
谢府管家迈过门槛,背着那些窥探者的面容上有着几分讥诮。
可惜,怕是要让你们白忙活一回。郎主过不得多时就回府了,不会在孟彰小郎君府上逗留。
将帖子送到谢远府上的孟彰知晓很快就会有回信,所以他并没有太过惦记着这件事,只赶着往太学那边去。
因着跑谢远府上那一趟,孟彰比之往常抵达太学时候慢了些许时间,倒是让他瞧见了一出好戏。
“张戈,你原来在这里!我找你很久了。”
这句话不能算是爆喝,但也确实是抬升了音量。声音传出去,非但是谈话的主角,就是周遭的人,也都能听得清楚。
而比这句话的音量更引人瞩目的,却还是这句话透出的信息以及其中带出的情绪。
饶是孟彰,在往前走动的时候,也不由得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一眼。
那是两个衣着相对朴素的青年郎君,起码比孟彰见惯的世族郎君看着哟啊朴素简洁。
这两位,不会是出身世族。甚至,不会是出身大族……
孟彰很快得出了结论。
所以,是寒门子?
既是这般身份,又是在这一段时间里,那么……这两位的矛盾,是为着《西山宴》?
侧旁那与孟彰一样、被对话吸引的过路人直接便给了孟彰答案。
“原来是这两位郎君啊……”
“张戈和钱迹……他们两个又开始了。”
“诶,我说你能不能公正一些,这事儿能怪人张戈?明明是钱迹一次次地找上门去的吧?你就算心有怨气,你不该怨的钱迹,凭什么将人张戈也给带上?”
“就是,人家张戈这段时日可谓是能避的都避了,那钱迹还是这样纠缠不休,真当人家张戈是没有脾气的不成?”
“呵,《西山宴》的事情关乎我太学声誉,要选人自该是选择最合适的那一个。尤其是在学里各位先生、学监有意圈划人选范围的情况下,更是应该挑选最强者才能有守住往日成绩的希望……”
初始时候,那说话的生员声音还只是平常,但说道后头那句话,生员也不由得压低了声音,生怕被哪些人给听了个正着。
可见,他也不是不知道厉害关系的。
孟彰目光轻飘飘转过,脚步却仍旧不慢。
“比起钱迹来,张戈在学问上确实更胜了少许,但差距并不很明显,而且……”
“只看这段时日以来,这张戈一直避让的谦恭作态,你们真觉得他到了《西山宴》上,能表现得比钱迹还要好?”
“这……”与他争论的太学生员一时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段时日以来,大家都在关注着《西山宴》,自然知道这些被太学先生们看好、列入遴选名单里的同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表现。
哪怕再看好张戈,看着张戈这些时日以来的作态,他们也真不能跟同窗夸口做保证。
这些过路同窗的言论并没有脱出张戈、钱迹这两位当事人的耳目。
钱迹面上虽是克制了,但眼底却还是漏出了点痕迹。
他很是满意。
即将拐过岔道的孟彰视线自然偏转,看过钱迹,最后在张戈身上顿了顿。
这位青年郎君……
也是在这个当口上,那青年郎君抬起眼睑,对上了孟彰的视线。
孟彰目光不动,很自然地点了点头。
那张戈也完全没有停顿地低了低头。
孟彰走上了岔道口,接着迈出几步,消失在茂密生长的花木之后。
张戈这才收回了目光。
“阁下找我有事?”
“不错,”钱迹点头,开口道,“我闻说陶然先生对张戈同窗你赞誉有加,又闻说众同窗甚为叹服你的学识,便想着来讨教几个问题,不知张戈同窗你可能指教?”
张戈上下打量着钱迹。
钱迹仍自立在那里,笑容亲善。
张戈最后颌首,平静应道:“自无不可。不知钱迹同窗你是有什么问题呢?”
钱迹不答,先自左右看了看,问张戈:“此处人多噪杂,不免喧闹,张同窗你可要换一个地方?”
张戈只摇头:“不用。”
钱迹既是带了谋算来,那倘若他真的漏了怯,换不换地方都没有什么不同。倒不如就在这里……
只希望,这位钱迹同窗稍后不要太过窘迫才好。
张戈心下暗叹着,不免又想到了刚刚走远的单薄矮小身影。
那位就是童子学里名头极为响亮的孟彰小郎君了吧。
确实是够出色的。风姿华彩,比之传闻之中还要更胜三分。就是有些折腾人……
他要是在开始时候就答应学监,将《西山宴》这一摊子事情接过去,现在学里就不会那么热闹,他这里也不会有那么多的麻烦了。
张戈心下暗叹一声,重又回转心神应对不远处的钱迹。
“张戈同窗可听好,《春秋》里有言,……”
张戈和钱迹两个人的小小争锋,孟彰几乎没有太过惦念,就轻松将事情抛在后头了。
原因?
很简单,面对张戈,那钱迹没有胜算。
尽管那位张戈张郎君在太学里的名头并不算响亮,但人家却绝对不是易于之辈。钱迹确实不差,但比起张戈来,还是很有些不如。
孟彰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感觉。
赶在授讲的先生到来以前,孟彰走入了童子学学舍里,在自己的学案后头坐下。
王绅、谢礼、庾筱这一众童子学小郎君小女郎们也都转了目光看来。
“可是有事?”孟彰问。
若是只一个两个小郎君小女郎的视线的话,孟彰自是不必多做理会,但现在这状况,却是不能的。
王绅代表着童子学学舍里所有的小郎君小女郎点头:“不是说了要一起学习與图的吗?到底怎么个主意,你想好了没有?”
听得这个问题,孟彰愣了一下。
“这事是得我来拿主意的吗?”
不是你们这三位代表了帝都洛阳世族的童子学生员连同代表道门法脉的那几位一起拿的主意?
王绅似乎理解孟彰这一瞬的怔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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