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彰硬撑了一会儿,到底撑不住,垂落目光避让过孟蕴的视线。
原本还没怎么的,但孟彰的这点小心虚,却直接让孟蕴觉出了什么。
“所以,阴世天地那边是又有谁个在打你的主意了?”
孟彰头又更低了低,却只能在孟蕴越发危险的目光中开口。
“现下是真的还没有。”他强调了一回,随后才道,“也就是未来可能会很头疼。”
孟蕴就明白了,她脸色缓和下来。
“说说吧,你都做了什么?”
孟彰小心地观察着孟蕴的脸色,慢慢将他在自家田庄、农庄附近的村子里做的那些事情说道出来。
孟蕴听着,久久没有反应。
孟彰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到得最后,这一处药圃梦境便完全安静下来,几乎没有一点声息。
孟彰默然低头坐着,那紧抿着的唇、那笔直的腰背却在无声无息地言说着些什么。
“唉。”悠悠长长的叹息传来,轻且淡,像极了一缕轻风。
孟彰眸光动了动,却不敢抬起目光去看,生怕是他自己错听了。
“阿彰,”确实是孟蕴在说话,“你其实是已经打定了主意,也完全没有想过去改变的吧?”
孟彰缓慢地抬起视线,看向前方的小娘子。
他阿姐正在对他笑。
“你觉得那是对的。你认定了那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所以或许你确实有犹豫,有迟疑,但你到底是没想改变,也没觉得自己错了,对不对?”
孟彰没有说话。
这其实已然是默认了。
孟蕴先是失笑摇头,随后又端正了神色,对孟彰说道:“好了,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回头我也会跟两位兄长说起,你不必太过担心。”
孟彰目光一动,显出些许异色:嗯?
“这件事阿彰你也知道,问题确实是有,也确实很是严重,但要说在短时间内会带来什么影响,那却未必。”
孟彰看住了孟蕴。
“真是的,”孟蕴抱怨了一句,“明明你自己就很清楚。”
孟彰轻咳一声,讨好地冲孟蕴笑。
孟蕴更觉无奈。
孟彰做的这件事,影响会有,但这些影响非但遥远,而且会有很多的变数存在。
真正带给利益相关的人的威胁,其实远没有当前的局势那样紧迫。
原因也很简单,孟彰是一个阴灵,他的这一番动作,也都只在阴世天地里的一部分阴灵中折腾。
这部分的阴灵,还是目不识丁、手上没有几分力量的凡俗黎庶。
就算这些人真的起来了,又哪里来的力量能够威胁得了他们?
更何况,这些人想要起来,还需要有足够的时间长度让他们积攒力量……
谁知道等这些黎庶成长起来,已经是多少多少年以后的事了?
孟蕴再叹一声,索然举起手中的杯盏,将手中药露一饮而尽。
“就算他们真起来了,他们顶多也就只在阴世里折腾折腾,轻易干涉不到阳世去。既是如此,他们又何必那样在意?”
“反倒是让他们自个儿折腾,说不定还更能维系住阴世地界的安稳呢。”
孟彰面上神色淡淡,也低声道:“是的,他们没将人看在眼里。”
说完后,孟彰略停一停,又道:“这是好事。”
孟蕴看他一眼,不多说些什么,只笑道:“所以,你能放下心来了?”
孟彰又是冲孟蕴笑开。
孟蕴摇摇头,低声道:“反正我们都知道,不论是阴世还是阳世,太平日子都没剩下多少了,又哪里还考虑得了以后……”
不先度过那即将爆发的混乱局势,说日后有什么用?他们真还有日后吗?
孟彰听出了些什么,连忙问孟蕴:“阿姐,你说这话……是不是阳世这边厢又出什么岔子了?”
孟蕴面上的神色也淡了。
“近日天气异常,少雨而大旱,田地里的庄稼有减产的迹象,听说一些地方还有蝗灾的趋势……民生艰难近在眼前,但各处州郡的郡守县首不思安抚,反而还有加重赋税的迹象……”
第191章
孟彰短小单薄的眉头已经又皱起来了。
“什么叫……加重赋税的迹象?阿姐,你说的是真的?果真有这样的事?!”
“不可思议?”孟蕴轻笑,但谁都没能从她那里察觉到丁点愉悦,“他们说,天旱少雨,他们自家田地以及各处官田御田的出息也都大受影响。”
“他们冥思苦想、绞尽脑汁想主意,好补全空缺,但阿彰你知道他们想出来的主意是什么吗?”
孟彰已经猜到了,他就只是没有回答而已。
孟蕴也不需要他来回答,她只稍稍一个停顿,便自个儿将答案说出来了。
“……这些郎官说,赋税。当以赋税填补此中亏空……”
孟彰的脸色已是沉得滴出水来。
“将主意打到赋税头上来?这些郎君可真是够聪明的啊……”
孟蕴赞同地点了点头:“可不就是,扒皮的都没他们那么厉害呢。”
孟彰极力稳住情绪,问:“令旨已经发下各州县了?”
“这倒没有,”孟蕴摇头,“不过就是有这样的风声传开而已,但依我看,怕是不论此后天气境况会不会有所改善,他们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以赋税搜刮天下资财的心思既然已经生发,又怎么可能不见丁点收获就轻易被斩去?
何况对于那些着官袍、戴官帽的郎官们来说,天象变化其实也就是一个信手拈来的增加赋税的借口而已。具体天象怎么变化,压根就不重要。
“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孟彰也很熟悉那些郎官们的套路,“这会儿传出去的风声与其说是试探,不如说是一个提醒、一个铺垫。”
现在就先将消息传出去,让天下黎庶有个“准备”,到日后动真格的时候,就不没有那么多的问题了。
攒有家底的人家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寻找门路,没有家底的人家就只能借着这段时间让自己接受现实……
“他们可真是……不将人骨子里最后的一点油压榨走就不罢休啊!”
孟彰低低呢喃一句,随后看向了孟蕴,问她:“阿姐,那你知道阿父准备怎么做了吗?”
孟氏是安阳郡中领头的望族,族中郎君大多都在郡中任职,孟珏自然也没有例外。
甚至不仅仅是孟珏,就连孟昭这个嫡长子,也在郡衙中领职。
孟显这个二子确实还是白身,可那是因为他年岁尚轻,名望不够。待孟显再长个几年,他也同样能承领一份职辖。
这就是如今的世道了。
望族家的郎君,只要得家族认可,就能够承领一份官职,而寒门子、平民子乃至是奴仆子,任他们如何了得,也没有掌领官职的机会。
不,这说法或许不太对。
寒门子还是有机会的,只是机会很少,而且选择范围会很有限就是了。
“阿父?”孟蕴这次却是真笑了起来,声音听着也不似方才那样沉重,“阿父当然不同意啊。”
孟彰默然一阵,艰难问:“阿父如今也是一县县令,他衙门下有属官,上头有主官,阿父这样直接否了,不会得罪人么?”
孟蕴哂然一笑:“再如何,阿父也是安阳孟氏的嫡支郎君。上头的主官也好,下头的属官也罢,再多给他们胆子又如何,他们真敢欺压到安阳孟氏的郎君头上来?”
孟珏有底气,才不怕他们。
“尽管如此,但倘若局势、时势再这样持续下去,乃至是越渐的恶化,似这样凭空生造各色由头加重赋税以填补甚至是增加他们的利益的事情,恐怕还会有很多很多……”
孟彰还是不免有些担心。
“阿父能硬扛住这一时,怕是硬扛不了这一阵子,到时候,阿父大抵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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