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监没有多说什么,在旁边略等了等,才继续往东厢房内走。
孟彰跟了上去。
在东厢房中站定后,张学监回身凝望着孟彰:“看来,你已经知道我是想要问你什么事了?”
孟彰点了点头,并不瞒着人:“学生知道。”
张学监微微颌首,随后却是一整神色,严肃且认真地看定孟彰。
“那你的意见呢?”
孟彰稍稍抬头,不避不让地迎着张学监的目光。
“史先生确实已经不适合继续留在童子学乃至是太学了,但学生以为,史先生到底什么都没做过,学里可以容情一二。”
哪怕是孟彰的前生,也没有人家只是想一想,完全没有付诸行动就给人家判刑的。
何况,孟彰也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史磊确实不愧是能在太学童子学里授学多年的博士,他的品格相当不俗。
就方才那一瞬间的事,史磊比孟彰自己更过不去。
如果孟彰不愿意抬这一手,非要拿着这件事不放……
不论太学里到底怎么判处,也不论旁人是怎么的论说,史磊史先生心里就始终存在着一份枷锁。
孟彰心下更深处,有一丝慨叹闪过。
品格越是高尚的人,其实就越容易背负道德上的包袱,越不能容忍自己的越线。
张学监细看着孟彰,神色不动,只再一次确认道:“你确定吗?”
“学生确定。”孟彰又一次点头。
阴灵的道路很艰难,史磊史先生一生清誉也同样难得,既然史磊史先生已经斩断了那份贪念,孟彰同样愿意稍稍退让一步。
到了这个时候,张学监才快速露出一点笑意。
孟彰心念急转,却又拱手,郑重跟张学监拜了一礼。
“学监,于史先生之事,彰也有所不解,还请学监能为彰解惑。”
张学监定睛看他:“你想问为什么?”
孟彰点头:“史先生是太学童子学里的先生,他更在童子学里授学多年……彰不信史先生是个轻易就能被贪念动摇心志的人,是以彰心中不解,何以史先生会在见了彰以后,表现得如此失常?”
张学监沉默一阵,只凝望着孟彰,久久没有说话。
孟彰再拜得一拜:“彰今日在太学,有诸位先生、学监看顾,倒不必太过担心己身的安危,但彰并不是日日都留在童子学里的,彰留居府上,每日来往于府上及太学,日后或许还会往外出行……”
“彰不愿平白无故就丢了性命,沦为他人口粮或炼材,还请学监能与彰明说。”
张学监缓慢道:“但你应该清楚,你身边有安阳孟氏的力量在护持看顾着你。”
若不然,孟彰为什么能在阳世的安阳郡里长到身体支撑不住灵魂方才夭折?若不然,孟彰又怎么能够一路无事地从安阳抵达帝都洛阳?若不然,孟彰在帝都洛阳里的这段日子,又怎么会平安无事?
孟彰摇摇头。
“学生能在阳世安然长至这般年岁,确实是蒙赖阿父阿母看顾庇护,但那大抵也有学生长年卧床,足不出户的原因;在安阳里……”
孟彰扯了扯唇角。
“安阳,是孟氏的地盘。”
这一句轻易带过后,孟彰又面色不改地继续。
“但学生不可能一直这样平安和顺,”他道,“所以,学生还是想要知道原因。”
他想要知道为什么史磊会对他生出贪念,;他想要知道真正触动史磊这些人的,到底是他身上的什么东西;他想要,也必须要,将那会给他带来危险的东西给死死拽在手里。
他不想死。
这个世界很精彩,他想活下去;他身上背负着阿父阿母及兄姐的深情厚意,他不能轻易死去。
他想活!
稳稳当当地活下去!!
孟彰身上那一瞬间骤然爆发的决意,直叫张学监瞩目。
张学监快速沉吟一阵,到底还是跟孟彰说明白了。
“你身上隐藏着一股极其生活灵动的生机。”张学监道,“这股生机无比契合阴世天地,几乎能与天地同呼吸。”
能与天地同呼吸,是什么样的概念?
张学监不必明说,孟彰自己就已经清楚了。
他可也是修行者。
为什么会有“万劫阴灵难入圣”的说法?为什么阴灵的修行就是要比阳世生灵的修行艰难太多?
孟彰都知道。
不仅仅是因为阳世生灵比之阴灵,更多了能护持他们魂体、能帮助他们在天地间行走、能帮助他们参道修行的肉身皮囊,还因为阴灵自身,更因为阴世天地。
丢失了肉身皮囊,阴灵在天地中行走、修行,就都是在消耗魂体更深处的生机、元气。
如果说阳世生人是外加了一层水闸的水池,那么阴灵的那一层水闸就已经丢失不见了。
没有了水闸,水池里的水就一直在往外流淌。即便随着他们的修行,上流还有更多的流水补进水池里,但水池的水时刻不停地外流,也是不容争辩的事实。
没有了肉身这个水闸,阴灵这个水池的水想要得到增长,那实在是艰难。
而除了阴灵自身以外,阴世天地本身,也是一重影响。
修士修行,不独独只是养气、炼气那样简单,随着修行台阶的步步往上,修士终将触碰到道。
道,乃是天地的规则。
《道德经》有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他们这些阴灵,最初时候乃是阳世中的生灵,在阳世中孕育,在阳世中诞生,在阳世中成长,然后又在阳世中陨亡。
他们的一生,都在阳世天地的怀抱中进行。
他们深受阳世天地的影响。更准确地说,他们全身上下都带着阳世天地的烙印。
其中,越是境界高深的修士,神魂中的阳世天地烙印就越是深刻。
而阴世天地……
虽然都说阴世天地是阳世天地的映照,但其实所有人都明白,阴世天地就是阴世天地,阴世天地与阳世天地或许相类,但道则却大有殊异。
他们这些带着深刻阳世天地烙印的阴灵,哪怕能在阴世天地中安居,最后在这方天地里消亡,对于阴世天地而言,他们仍旧只是客人。
客人,是不能像主人家那样自如且随意的。
所以,到了这阴世天地里的阴灵,生前越是境界高强,就越是明白这其中的不同,就越是束手束脚,修行也越是难有精进。
他们这些阴灵,真的就只是亡者。
或许,他们还清醒地行走在这天地,甚至是自如地来往于阳世,但他们手中的希望,却就像黑夜中最微末的星火,脆弱又黯淡。
“但你不同。”沉默了一阵后,张学监陡然开口,“孟彰,你与我们不同。”
“相比起我们这些明明白白的客人来,你,更像是这方天地的归人。”
孟彰,哪怕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他也几乎能与天地同呼吸……
“你能继续成长,成长的速度甚至不会比阳世天地里的那些骄子缓慢。”
“这方天地,在包容着你,也在照拂着你。”
不似他们,几乎时刻都在与阴世天地争峙抗衡。
孟彰沉默。
他已经很明白了。
张学监也知道,但话既然已经跟孟彰说开了,他不介意跟孟彰说得更明白一点。
“你在我们中间,可谓是极其的显眼。”
“也正是因为这份显眼,所以我们这些人,只需一眼,就能确定你的特殊,肯定你的资质。”
没有人能够质疑这样存在着的孟彰,不论他们再如何想要找到理由去质疑。
“这方天地如此眷顾于你,包容着你……所以不免就有人会猜测,若将你炼化成他的一部分,这天地的眷顾和包容,是不是就能分给他们一些?”
不必非得是孟彰如今所享有的待遇,只要是一部分,也足够让他们喘一口气,继续将自己的修为往前方推进。
孟彰心中快速回忆过史磊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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