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不是也能推举人选?”
张学监再点头:“当然。”
都是太学里负责授课讲学的先生,又能缺了哪一个?
座中各位先生对视一眼,心情似乎都很有些复杂,说不上来到底是庆幸多一些还是失落多一些。
又或者,两者都有?
“张生,这一次的《西山宴》人选已然改由我们做出推举,那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改变?”一位先生又问道。
张学监笑了一下:“确实还有。”
诸位先生齐齐看向了张学监。
张学监道:“这一次的《西山宴》,我与祭酒商量过了,数量上也打算放开了限制。”
“这意思就是说……”一位先生试探着开口。
张学监还是很直接,他道:“一个可以,两个不错,三个亦行,四五个同样纳入考虑。”
下首一众先生们哪怕已经做了些心理准备,这会儿真正从张学监口中听到定论后,也还是忍不住心神动荡。
一个可以,两个不错,三个亦行,四五个同样纳入考虑?
这,这果真是在“数量上也打算放开了限制”啊……
如果说数量上不再做出限制,那质量上呢?
不至于质量上也放开了限制吧?
下首这些先生们才刚刚想到这一点,就听得上首传来张学监的声音。
“数量上可以放松限制,质量上却不能。”张学监团团看了下首一眼,提醒他们道,“如今时局纷乱,我太学可以稍作退让,但我太学仍旧是帝都洛阳的顶尖学府。”
“有些东西绝对不能让。”
“诸位先生且记下了。”
座中跪坐的一众先生齐齐站起身来,拱手对张学监一礼:“是。”
张学监心下满意,也站起身来,对各位先生一礼:“此事,就交托给诸位先生了。”
座中诸位先生再还礼:“张生放心。”
又将剩下需要处理的事情拿出来商量过后,张学监才抬手放走了各位先生。
甄先生心中惦记着事情,离开的脚步便稍慢了些。但等他走出这处院舍,就看见前方有几位同僚正凑在一起说话。
乍一看这群人都很是寻常,不见什么异样,但甄先生只瞥一眼,心中就生出了些明悟。
这一群人根本就是在等他。
甄先生原想着放慢脚步拖一拖,不过他略一思量后,到底是改变了主意。
这群人想要堵他,怎么都不可能因为甄先生的这一小动作就放弃了的。躲得过这一时,躲不了这一世,与其一直避让,倒不如主动一些。
说不得还能探得更多的信息呢。
何况这些先生们都是在太学授讲的先生,哪怕背后牵扯着某些力量,他们也还能守着太学与各方的默契,守着他们自己的风骨,在条章与规矩之内行事……
既如此,他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甄先生脚步不停,很自然地往前走。
似是察觉道甄先生的靠近,那几位先生停住话头,也齐齐转眼看过来。
双方先自一笑,又拱手来见礼。
“甄生这是才从张生那里出来?”一位先生问道。
甄先生颌首,甚为和气:“方才想着些事情,动作就略慢了些,落在后头去了。”
“原是这样。”一位先生随口应得一句,也道,“说来我们也没比甄生你好到哪里去,都还在发愁呢。”
“是在愁《西山宴》的推举人选一事?”甄先生很有些同感,他慨叹也似地道,“看来大家都是一样的苦恼啊。”
“可不是。”
又一位先生深有同感地接话,他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张学监的院舍,压低了声音。
“事实上,就今日里这件事情,我很怀疑它根本就是张生自己被愁得脑袋发痛,拿捏不定,所以才想出这个主意来。将这个麻烦事推到我们身上的。”
甄先生跟其他几位先生对视得一眼,都看见各自面上明显的赞同。
真是厉害……
甄先生心下不显,但这一顷刻间却实实在在闪过这样的感叹。
不过是简单的几句话而已,他们这一群与各家各族别有联络、主修经典各不相同、性情亦有差别的人,竟然就生生对彼此多了些许认同。
这不,他们之间本来还很有些生疏的氛围,现在直接就缓和下来了。
“所以,《西山宴》的这件事情,你们心里有主意了吗?”
那位最先开始抱怨的先生似忽然不觉其他先生眼底隐隐的复杂,直接无比、自然无比地问。
他问完,目光往一一向着各位先生看过去。
不知是早有共识,还是达成了协作,更或是天然的默契,在那位先生发问以后,又一位先生叹着声应话。
“主意?哪有这么快的?方才张生才将这件事跟我们说起,现在才过去多久?”
“这么一点儿时间,哪儿就有主意了呢?还得回去仔细想过,才会有定论吧。”
说到这里,那位先生顿了一顿,又道:“这件事情确实为难,既要条件合适,又要有足够的学识保证不坠太学的威望……”
“倘若到最后还是没有个主意的话,我也不费心了,直接从跟随我学习的一众生员中挑最出色的那个送过去就是。”
直接从跟随他学习的一众生员中挑最出色的那个送过去……
各位先生对视得一眼,一时默然。
还是甄先生笑着接话,打破这种默然。
“你这样的办法倒也便利,但……”甄先生摇摇头,脸色发苦,“不适合我啊。”
“我才刚在学府里开课,还看不出来那些生员中,到底哪一个才是更出色的呢。”
其他先生似乎也都想到了甄先生的难处,俱各点头:“这倒是,就这一件事情上,甄生你是要比我们为难多了。”
一位先生似是有些不忍,给甄先生出了一个主意:“既如此,不若甄生你就在学府里挑一个相熟的罢。”
这位先生很自然地看过各位转了目光来看他的先生们,又对甄先生道:“反正你才来学府没多久,在这学府里你熟悉的没几个,这不正好省事了吗?”
甄先生沉默,似真的是在仔细思考。
但其实在同时,他还更仔细地分辨着各位先生投落在他身上的那些目光的意味。
他亦清楚,即便这一众先生提出的办法,都是惯常的手段,任谁来都说不出什么问题来,这一众先生亦同样是在探寻。
探寻……
安阳孟氏的那位麒麟子,尚且年少的孟彰,在早先时候很是搅弄出一番风云、立在漩涡中心的小郎君,是不是对《西山宴》存了一分心思。
这最后的答案或许无关乎大局。
毕竟孟彰这段时日以来的态度,可谓是几乎没有任何的遮掩。
谁都能看得明白,谁也不能误解。
可它必然会影响他们背后的家族的某些动作。
但很显然,他们想要的答案,甄先生一时半会没有办法拿出来。
他思量一阵,最后还是摇头:“我再看看吧。毕竟……”
他略停了一停,才又道:“总还要问过那些生员本人的意思才好,不是吗?”
话语出口的时候,甄先生还团团看过各位先生一眼。
各位先生俱都点头:“这倒是。”
“甄生,你说得很对,回头我也先问一问人再说……”
各位先生说着说着,有往前走出了很长一段距离,才各自散了去。
甄先生站在自己的院舍里,默然长叹一声:“这样的事情,就该是由师兄来才合适吧。”
话是这样说的没错,可甄先生细想一阵,又很快摇头。
这太学里虽也有些筹谋计较,但其实已经算是足够的清净了。再怎么样,也比孟府及孟氏在帝都洛阳里的一应事情来得简单吧?
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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