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绍麟闻言并没有悲怆之意,又问道,“祖父能与人正常交流吗?我有些话需问他。”
这冷漠的话语令齐绍康稍稍愣神,最后他呆呆的点了点头。
齐绍麟见状,便撩起衣袍下摆坐到床边,观察着病榻上的齐玉恒。
齐绍康迟钝的回过神来,震惊的盯着齐绍麟,“堂兄,你……”
齐绍麟难得赏了齐绍康一个反应,漠然的与之对视。
恰好此刻姜栾拉着周氏也进了屋。
“祖父如何?”
姜栾没有理睬兄弟俩对视时的波涛暗涌,首先奔到了床前。
齐玉恒紧闭双眸,气色看上去很差,发青的脸色已有垂死之人的模样,估计是没几日活头了。
姜栾对齐玉恒的观感极其复杂。
一边是老头对麟哥的苛待,那吝啬的、几乎不存在的亲情。
另一边却是与齐玉恒这半年多的相处,姜栾几乎已经将老人当成了自己半个爷爷,虽然是破破烂烂的那种。
或许是屋里活人气多了些,齐玉恒粗重的喘息起来,眼皮动了动,似乎是要转醒。
齐绍麟看了后,吩咐屋里的几人,“你们先出去,我与祖父交谈几句。”
这分明是上位者的语气。
齐绍康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周氏可不一样。
周觅看到说话极有条理的齐绍麟,顿时指着他的脸“你、你”起来,半天说不出话来。
齐绍麟转头看向周氏,眼神有些不善。
姜栾看懂了,赶紧拉着周氏和齐绍康这俩没点儿眼力劲的出去,带上了门。
“麟儿……麟儿他这是?”
门外,周氏被齐绍麟方才的眼神吓到了,久久不能平静。
齐绍康比他娘聪明太多,瞬间就明白了,看向房门的眼神极其复杂。
姜栾有些好笑的观察着俩人的表情,耸了耸肩膀,“诚如你们所见,麟哥恢复正常了。”
周氏一听这话就不能再好了,腿一软差点儿摔倒,被齐绍康扶住了。
姜栾同情的看了母子俩一眼。
周氏母子在齐府上过了两个月的主人瘾,恐怕就要一朝回到解放前了。
……
齐玉恒虚弱的睁开双眼。
他的双眸一片浑浊,在看到床边的齐绍麟的瞬间,突然激动起来。
“盛儿,盛儿……”齐玉恒竭力朝齐绍麟伸出手,却只是徒劳的虚空抓了几下。
齐绍麟没有说话,只是平静的看着。
齐玉恒越是得不到回应,就越是着急,两行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盛儿,你是在怪父亲么?”
“祖父,你认错人了,”齐绍麟低声道,“我是绍麟。”
“绍麟,绍麟……”齐玉恒无力的垂下手,脸上露出一个不知是哭还是笑得表情,“是麟儿啊,姜小子回家了吗?”
“娘子现在很好,就在门口,”齐绍麟道,“我此次赶回来是想跟您确认一件事情。”
齐玉恒叹了口气,“你是想问……你父亲坟墓被挖的事。”
齐绍麟注视着齐玉恒的双眼,没有作答。
“恐怕你也猜到了,”齐玉恒缓缓道,“我把金牌藏在你父亲的棺木中一同下葬,挖坟的人要的是那枚金牌。”
“金牌里到底有什么?”齐绍麟皱眉问道。
齐绍麟的师父仇捷途在侍奉前孝感皇后之前,曾在先帝晚年时伴驾左右。
仇捷途告诉他,有一半的《无刃双诀》藏在先帝赐给齐家的金牌当中。
但现在齐绍麟手中的《无刃双诀》显然是完整的。
那么金牌里放的是什么?
“你大概也听说过皇家千机密道中收藏的《无刃双诀》,”齐玉恒缓缓的说,“只有天启帝王才能拿到,当年先帝将其一分为二……”
“但众人不知道的是,这本书原就是两册,一册为《无刃诀》的武功秘籍,另一册则是无双藏宝图,便是金牌中藏的秘密。”
齐绍麟:“……”
其实关于《无刃双诀》到底是什么,齐绍麟和姜栾曾在离开南疆的马车中讨论过。
世人皆认为那是本独步天下的武学秘籍;姜栾则怀疑它可能是张藏宝图。
没想到这两个答案都是对的。
“太/祖皇帝以纵横术联系各方势力建国,因其武功独步天下,性情冷厉刚烈,硬生生从平民百姓杀到了帝王之位上,”
齐玉恒喘息着讲述,“《无刃诀》到底出自谁手已不得而知,只知道是从太/祖皇帝手中流传下来。
但此后天启每一任修习此书的帝王都会为梦魇所扰,直至性情大变,冷血残暴,所以从很久以前,这本秘籍就被锁入密道,只成为一个象征罢了。”
齐绍麟听到梦魇、性情大变的字眼,眉毛微微动了动。
原本齐绍麟就有所猜测,此刻才正式确定下来——恐怕他手中这本《无刃双诀》被人撕掉的第一页,正是书的前几任主人……来自天启皇帝们的警告。
“至于无双藏宝图,则是太/祖皇帝晚年时绘制的,”
齐玉恒继续说道,“天启初建时,分封诸侯众多,太/祖帝为了压制地方势力,扶持氏族力量打压诸侯王,稍后便开始了血/色/五月的清算行动。
但他同样忌惮后世氏族力量过于庞大,影响皇权,便留了个心眼,将抄家来的财宝分了大半出去,即为无双宝藏。
若来日子孙守不住这江山,可将宝藏掘出,以卷土重来。”
“所以,”齐玉恒轻咳一声道,“藏宝图的秘密也只有皇帝一人知道。”
但因为先帝将其赏赐给齐家,所以齐玉恒也知道了这个秘密。
齐绍麟肯定地说:“金牌是被齐天行拿走的。”
一提到齐天行,齐玉恒的双眼透出一丝恐惧的神色。
他痛苦的闭了闭眼,“我此生最后悔的决定,就是放天行出去学武,最后不人不鬼的回来,残害自己的兄弟手足……”
“齐天行回来是为了半本《无刃双诀》,理应不知道金牌中的是藏宝图。”齐绍麟打断齐玉恒,自言自语道,“但他何必披着我父亲的皮在齐家生活两年,还每日喂我服用不同的毒药……”
齐绍麟看似是在沉着分析,却是以最冰冷的语气揭破血淋淋的现实,这无疑激起了齐玉恒的痛苦回忆。
齐玉恒突然激动起来,如同回光返照般起身拽住了齐绍麟的衣襟,痛苦的问道:
“麟儿,你们能原谅我吗?原谅我这个懦弱的父亲,胆小的祖父。”
齐玉恒喘息着说,“我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只撑着一口气等你回来,只想听你说一句,原谅我了……”
半年多前,齐玉恒在子孙堆里满面红光过着大寿。
甚至两个多月前,老头子还精神抖擞的拿着拐杖追着姜栾跑。
曾经富态的老人,如今却是形如枯槁,眼窝深陷,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
但齐玉恒不知道齐绍麟已经修习过《无刃双诀》,零星的那点亲情早就在残酷记忆的冲刷下消磨的一干二净。
齐绍麟看着面前的老人,脑海中浮现的只有齐玉恒往日的漠视与冷酷,激不起一丝同情。
所以他同样冷酷的扯开老人的手。
“祖父,父亲他已经死了,说再多也无益。”
齐绍麟淡淡地说,“你本就知道,以藏宝图作为陪葬安抚的并不是父亲的亡魂,而是活着的人愧疚的内心。
但是对不起,我无法替我的父母原谅你。”
齐玉恒听到这话,顿时卸去了全身的力量。
他闭上双眸绝望的跌进乱糟糟的被褥中,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
“是我罪有应得,罪有应得……”齐玉恒小声叹息着。
“但是,”
齐绍麟突然执起老人干瘦的手,置于自己温暖的掌心,“你的孙儿选择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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