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识字, 你问大爹呀。”
“大爹我也认不得几个,好像是在招长工, 县令要修什么......什么楼阁。”
秦技之讥笑出声。
看, 这就是大周所谓的父母官, 百姓温饱尚且没有得到解决, 当官儿的却还不顾死活大肆搞一些修建。
“有没有说工钱啊?”
“自然写了,我看看。写了写了,如果有人不想要工钱,可以换成粮食。”
秦技之耳朵一动,他走近些, 仗着身高从无数颗脑袋上方望过去。
告示上的字迹隽秀, 笔墨横姿, 一撇一捺皆是风骨, 不过眼下秦技之无心欣赏,他满心满眼都是粮食二字。
很快,他在字里行间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秦勤在屋内枯坐不住,尽管看不清, 还是摸索着走出房门, 在屋外坐了没一刻钟,就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技之,是你吗?”
“嗯。”
“今日这么早?”
秦技之就着他起来的姿势扶住他, 将今天得来的消息简单跟他讲了一下。
秦勤扶着他的手紧了紧,过了半响, 才说道:“技之,辛苦你了,要让你去做这等差事。”
秦技之在无人看见的茅屋前自嘲一笑:“这大半年来,什么苦没吃过,已经习惯了,就如叔父所言,先活下去再说吧。”
县衙递到谢府的帖子很快有了回应,不过陆久安意外的是,谢怀凉并不打算到县衙来,反而让陆县令到谢府别院一聚。
沐蔺看热闹一般挤兑陆久安:“这谢怀凉好大的派头,他爹都不敢这么做,居然让堂堂县令放下身段上门去。”
天才嘛,都有那么几分稀奇古怪的脾气在里头,陆久安表示理解。
刘备尚能三顾茅庐,况且县令上门也不是什么折辱的事情,此番他有求于人,他还要摆什么架子耍什么大牌不成。
谢府别院修建在城北,从县衙到谢府别院要穿过无数条大街小巷,徒步而去得花上大半个时辰。
县城笔直的主干道两旁,挂满了高高低低颜色不一的幌子,一些商贩寻求生计,挑着担子在巷道里穿梭游走高声叫卖。
街上来往的当地百姓很少,显得非常冷清,反而多了一些骨瘦如柴的人跪在地上卑微乞食。
经过一段脏乱的集市,陆久安注意到几个幼童头上插了根草标,正被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上下打量左右挑拣。
过了一会儿,管事选中了自己的要的人,将草标从孩童身上取下来,给了碎银丢到背后大人的手里。
陆久安闪过不好的预感,指着那一幕问:“这是在做什么?”
陆起脸色有些苍白:“这是在卖自己孩子。”
陆久安道:“天下父母心,哪有做爹娘的舍得发卖自己孩子的。”
陆久安远远看过去,那对大人正泪流满面,农妇捂着胸口似要晕厥过去,其他几个小孩起先表情木木的,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到爹娘哭才有表现的有些不知所措。
此番出行只跟了陆起和赵老三,陆久安便打发了赵老三上前询问。
过了一会儿,赵老三回来了,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一字不落说给两人听。
“确实是在卖自家孩子,不过卖给谁家就不太清楚了,他们从外县来的,当爹娘的怕孩子饿死了,就想卖给应平大户,觉得这样能活下来。”
陆久安心脏好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拽住,脑袋还未反应过来,手已经不由自主地去拽身旁的陆起,看到陆起的时候却猛然怔住,只见他咬着嘴唇一声不吭,眼眶红了一圈。
陆久安问赵老三:“我不是吩咐过,但凡流民前来,要妥善安置,分发米粮,怎么还会出现发卖子女的情况。”
赵老三解释:“大人,最近每天陆陆续续都有从其他不同州县来的人,咱们县城有几个出入口,人手不够,没办法每个人都会照顾到,难免会漏掉一些来不及安置的人。”
古代买卖贱民是被认可的,何况他们是你情我愿。
既然钱货两清,那管事一会儿的功夫已经走的没影了,陆久安也没法子将人从买家手里抢过来。
这些幼童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这么小却要跟着父母颠沛流离,哪有人愿意忍受骨肉分离之痛的。
夫妻二人抱着孩子呜呜地哭泣,视野里突然出现一双褐底云纹的靴子,年轻妇人抬起头来,眼前站着一个小公子。
妇人从未见过如此风姿的人物,但见他脸上带着儒雅随和的笑容,忙把怀里三个小孩往他面前一推,忍着刀割一般的心痛说到:“小公子,我家孩子可以卖与你为奴为仆,多少钱都行,只盼着他们能有口吃的,长大成人。”
陆久安掏出铜板放在妇人手里,铜板被陆久安揣得温热,妇人见他把三个孩子头上的草标取下来,眼泪又簌簌流下来。
陆久安摸了摸三个孩子的头,嗓音温和地问道:“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妇人流着泪答:“这是田树,7周岁了,这是田花,5周岁了,这孩子最小,才3周岁,叫田石头。”
陆久安笑了笑,握着三个孩子鸡爪子一样没什么肉的手,将他们塞到妇人手里:“你去城东找到轮守值班的衙役,他们会问你们一些问题,然后你们就会有房子住,有粥喝了。”
妇人还没有回过神来,不明白他此举的意思,旁边的汉子却扑通一声跪下来,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亮的头。
“去吧,所有远道而来无家可归的人都能得到这样的善待。大周没有放弃你们。”
两大三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陆久安想起赵老三说的情况,吩咐他去找梁木匠做几个指示牌。
指示牌上面刻了一个粗大的箭头及一个冒着热气的饭碗,分别插在县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上。
来的人就算不识字,也能凭借指示牌上面的图片猜到大致的意思,从而顺着正确的方向前往应平乞食。
再由衙役在几个出入口轮班值守,但凡见到前来的流民,必须和颜悦色询问其由来,做了简单的登记后,安置在废弃的屋子里。
家中有男壮的免费发放三天米粮,家中只剩妇幼及残疾人士的,则按点提供。
街上负责巡逻的,如果遇到因为发大水闹饥荒讨来的难民,带到登记处按以上方式处理。
这样一来,就能够弥补人手不足而漏掉流民的情况,从而减少刚才那样的悲剧发生。
陆久安和陆起如此这般走走停停,半个时辰的路程走了整整2个时辰。
谢家别院修建地与一般人家别无二致,院子大门紧闭,只有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从院子里探出来,墙外吹落了一地的树叶,有些已经腐烂沉珂,想必许久未曾打扫。
门铃摇响没多久,大门从里面打开,谢怀凉带着满身的木械,头发乱蓬蓬地出现在两人面前。
“啊切!”这人见面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先打了个喷嚏。
谢怀凉撸了撸鼻子,把陆久安往屋里面请。
……
谢岁钱好歹也算应平县首屈一指的富户,他的儿子私底下如此不修边幅,陆久安终于明白为什么谢岁钱平时不愿意带他出门了。
这个别院面积不大,只有四间厢房,但是庭院却修的颇深,陆久安一脚踏进去,以为自己进了木头作坊。
整个庭院满地的木头渣滓,各种工具器械胡乱扔得到处都是,其间夹杂着一些看起来明显就是还没有完成的未成品。
谢怀凉仿佛没有看到来人的吃惊,熟门熟路的领着人往深处走。
院子里只有几人鞋子踩在木屑上面发出的细碎声音,陆久安环顾四周,一个仆人都没看见。
路过一个由无数木片上下堆叠而成的物品时,陆久安指着此物问道:“谢公子,这个是准备做成什么?”
谢怀凉回头看了看,伸出手来毫不在意地推倒了,霎时木片哗啦啦散落一地。
“欸。”陆起一脸可惜地惊叫道。
“不用管,没用了,失败品。”
说完闷头往前走,走到一处非常普通的门扇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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