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得老远,衙差报数的音量一声高过一声,这在府衙内已然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此时陆久安已经不在旁边监督了,轮到衙差跑步的流程时,他就和陆起加入跟着一起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参与进来的原因,衙役们跑得特别卖力,很有好好表现一番的意思。
陆久安还留意到,曾经在县衙挨过夜审的赵老三,看起来就像改过自新了一般,自那以后无论当勤还是出操,必定第一个响应,跑步的成绩也是名列前茅。
“大人,哎大人,下官有急事相报。”跑到一半,郭文突然匆匆忙忙赶过来把他拉到一边。
陆久安以为河道那边出了什么大事,现场如今进展非常快,已经进入到打通莫尽河与怒江通道的关键时期,郭文一脸急色来报,他脑袋里一瞬间出现那两队山匪“揭竿而起”的场景。
“出了啥事儿了?现场有人闹事?”
“什么现场?”郭文一懵,立马明白过来,“现场一切安好,青壮做工都很卖力,是另有其事。我刚才过来的时候,门童告诉我,说有一个自称侯爷世子的人要进后衙,被他拦下来了。”
“那人还没走,我就远远瞧了一眼,”郭文说到此处,脸色古怪。
陆久安心道说话说一半容易扯着蛋,忍不住催促:“此人如何?”
郭文斟酌着措辞:“此人蓬头垢面衣不蔽体,嗯,有伤风化。”
陆久安等着他下文,果然郭文顿了一下又继续道:“我原本以为是打哪儿的疯子,不想那人看到我后直接向我走来,迎面递给我一个令牌,那令牌通体鎏金,阳雕蟠龙,上面刻着永义侯三个字。”
郭文未尽的话没有说出口,但是陆久安大致明白了他的顾虑。
身为微末的九品小官,他见过的最尊贵的人大概也就是一州知府了。皇城的侯爷与地方上的主簿,中间隔着十万八千里,就算带着令牌亲自站在他面前,他也没法确认,但是他也不敢贸然把人赶出去,万一是真的,那就是冲撞了贵人,一不小心就丢了小命。
几番考量下,郭文把人安排到客房,还让仆人准备了一些热水和衣服供人换洗。
郭文的做法十分妥当,陆久安自然不会责怪他越俎代庖擅做决定。
前去的路上他一直想:如果这个侯爷是真的,那他到应平县是带着什么身份来的?目的是什么?是朝廷下派治水的?还是探查他请赈灾粮是否属实?他一边暗自思量一边想着应对之策。
两人很快走到客房,来人已经梳洗完毕,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只见面前之人穿着一身郭文随意寻来的轻薄密制蓝缎,头戴冠玉,手持折扇,在这陈设简陋的客房里丝毫不掩周身气度。
那人见到陆久安,自软塌上慢腾腾坐起来,围着他转了一圈,一双含情的桃花眼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唔,近距离看今科探花,果然是别有一番风味。”
说出这样一句令人迷惑不解的话后,他在两人的注视下,掏出令牌往陆久安怀里一扔。
陆久安稳稳接住,令牌与郭文形容得相差无几,只看一眼,不消思考,他就已经断定此人确实是个侯爷世子。
“听说应平县风光不错,本世子前来观光,这些天就在你们这儿宿下了。”来人也不管陆久安听没听进去,自顾自把自己的目的交代完毕。
听到这话,陆久安高速运转思量对策的cpu顿时卡顿了。
这个侯爷世子是不是脑壳有包啊!
像接待这样的中央大员或者分封侯爵之类身份的人,都有一套专门的迎送规制,而且住的地方也是那张专门设的官舍。
现在这小侯爷招呼不提前打一声,一个人跑到他这破庙来,居然为得是游山玩水!
他心里骂骂咧咧,脸上却不动神色,恭恭敬敬行了个标准的礼仪,把人往后院领去。
“无趣,同京城那些酸儒书生没啥两样。”小侯爷撇撇嘴角,没有了刚见他时的欣喜。
侯爷世子跟着陆久安来到衙宅后院,衙役的训练正好结束,小侯爷只觉空气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汗味,忍不住捂住鼻子抱怨:“你这后院未免太臭了些。”
陆久安:“小侯爷勿怪,衙役们刚训练完,过会儿就散了。”
小侯爷来到县衙,倒没做出霸占县令卧室这样的恶劣行为,自己挑了一处客房,吩咐人好生收拾,自此在县衙里住下了。
回过头来陆久安肚子在脑袋里回忆了一番,倒真想起些永义侯的来历,永义侯是沐家将门凭着一身军功挣来的。他还在晋南皇城那会儿,有同窗跟他科普过这沐家嫡长子沐蔺,文不成武不就,偏偏喜欢到处游山玩水,他老子都拿他没辙。
平生最讨厌书生,见到了务必绕道而走。
得了,现在不仅没法绕道了,还同处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沐蔺一般睡到日上三竿起床,若天气晴朗,吃过早饭之后,就会带上不知道打哪儿的一壶陈酿,要了陆久安的车夫,然后消失一整天,直到落日垂暮,一脸疲惫的梁定才赶着马儿回到府上。
陆久安自然乐得不用伺候这从皇城里来的大爷。
但是若遇上狂风骤雨这样的恶劣天气,沐小侯爷便整日缩在府上,将世家子弟的臭毛病展现地淋漓尽致。
沐蔺对日常吃穿用度极为挑剔,常常将伺候的下人折磨得不知所措,害得下人们畏手畏脚生怕得罪了贵人。
就这几日,单单丫鬟小厮就换了三波!
果然侯爷世子扮演的角色都是嚣张跋扈的主,陆久安能预料未来自己黑暗的日子。
有一天,陆起敲开陆久安的书房门,递来一个消息:又有客人登门拜访了。
陆久安案卷一摔:一个没走,另一个又来。这还有完没有了。
第019章
陆久安上任以来,一直推拒各方的拜访和请柬,因此应平县三大富豪之间一直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上,现在平衡终于要被打破了。
谢岁钱推着一个巨物登门拜访,物件被深蓝色的布匹罩住,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外形轮廓。
谢家曾多次向新县令官递贴,都被陆久安的长随婉拒,他已经做好了再次被拒之门外的准备,没想到这次轻轻松松地进入内门。
他走在铺就平整的青石底板上,犹自不敢相信。迎面走来一位头戴高帽身着官服的年轻人,他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不由自主弯腰行礼。
“草民拜见县令大人。”
年轻县令快步走来,轻轻托扶起他:“谢老爷不必多礼,听闻谢老爷今日过来,为本官带来了一件妙物。”
听闻来人是谢岁钱的时候,陆久安心里大概有了猜测,随之联想到他儿子谢怀凉和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他隐隐有期待之意,对谢岁钱的登门倒没有初闻时那么排斥了。
陆久安直奔主题,谢岁钱也不拐弯抹角,将他引到车架前,扬手掀开罩子:“草民斗胆献上小小拙物,望大人不要嫌弃。”
一个做工异常精致巧妙的庞然大物呈现在众人眼前,这物什形如斗牛,一木一械间却紧密相扣,可见其工艺的精湛。物什表面抹了一层油光可鉴的蜡油,紧紧贴服着斗牛的身躯四肢。
“此乃何物?”这是陆起,他从小长在陆久安身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奇妙的东西,双眼放光。
“有点意思。”这是沐蔺,对于小侯爷执意要跟来一事,陆久安表示自己无力阻拦。
“不知此物作何使用?”这是陆久安,他相信能让谢岁钱当作敲门砖的东西,肯定不止这么简单。
“请容草民为大人展示。”
见陆久安点头,谢岁钱令下人将斗牛从车架上卸下来,斗牛巨大笨重,搬运的人却只有区区四人。这四人将斗牛用绳索套住,通过两个圆形的装置,很顺利的就放置下来。
嗯,滑轮装置的雏形!陆久安心里点头。
接着,一名男子在谢岁钱的示意下爬上斗牛,双腿微微一夹,斗牛抬起四肢,稳健得走动起来。
“斗牛活了!”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地叫嚷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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