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强则国强?大周的兴衰成败岂是一介书生就能维系的,一国之本乃天子决策, 文臣武将不过是辅佐而已, 何以有此一说?”
陆久安知道他这是借着话题在考校自己了,也不知道多少出于他个人的意思,还是受天子的谕令, 便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民为贵,社稷次之, 君为轻。民才是国之根本。国家的发展靠的是群策群力。然而有机会站在朝堂上,站在官衙之间的少之又少。在田野躬耕的农人,不乏有着经天纬地之才,他们当中或许有人可以成为一代悬壶济世的妙手神医,或许有人可以成为知天文晓地理的天文学家,然而最终的事实是,他们庸庸碌碌地过完一生。排沙捡金,即没有淘沙的过程,那就只能看着大量的明珠蒙尘了。”
“少年强则国强,只有百花齐放,才能有万物争辉的景象。”
“嗯,不错。”
说完这句语焉不详的话,颜谷便又认认真真回头去观看运动会了,仿佛他只是随口一问,也不知道他说的不错是怎么个不错法。
然而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
操场里长跑的项目在韩临深冲过终点线后,落在后面的两名学生为了争夺第二名,在最后冲刺阶段,不知怎么的竟撞到了一起,两人本来就已经力竭,这一下子,仿佛压垮了他们身体的支撑点,两名学生双双倒在地上,半天没有动静。
旁边加油助威的同学本来握着拳头鼓励两人站起来,直至十几秒过后,躺在地上的人依然一动不动,裁判员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大声喊道:“随行大夫呢?快叫大夫。”
长跑比赛紧急终止。
在场维护秩序的警戒人员和裁判员都受过训练,他镇定自若地拨开周围自发聚拢而来的学生:“不要围在一起,给大夫让开通道。”
学生听话地散开,其中却有两三个人不退反进,裁判员有些不悦:“不是说了不要凑热闹吗?”
那名为首的高个子不管不顾蹲下身来站在学生面前,有些生疏地望色诊脉,眼见裁判员要发脾气了,高个子后面的女学生歉意道:“我们是医学院的学生,已经跟着秦夫子学了一段时日了。在技之师兄没来之前,总不能坐视不理吧,我们可以为他先看看情况。”
裁判员是学院里的夫子助理,自然对学院的构成一清二楚,知道学院里有开设医疗班,听到她如此说,态度又这么谦和,脸色才有所缓和。
高个子已经切完脉,又去查看两人伤口。
因为相撞的时候,他们正在全速奔跑,巨大的惯力迫使他们倒了以后,还在地上滑行了一段距离,是以腿上和手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血迹已经染红了外面的靛青色校服。
“如何?严重么?”
高个子蹙眉检查完所有伤口,抬起头来才发现问话的是陆县令,不知何时,几位夫子和韩将军已经随他从观众席奔袭而来。
“小子……小子学艺不精,只能看到擦伤还不算严重,却无法得知他们为何昏迷不醒。”高个子赶紧站起来,双手局促地不知该往哪儿放。
他涨红了脸,面对裁判员尚能面不改色做到察看伤员,被陆县令几人这么寄予厚望地盯着,却有点后悔自己这么冒失地冲出来,既显得没有自知之明,也有点丢人显眼。
“无妨,知道自己医术绵薄而不冒进,本着医者仁心又没有冷眼旁观,你做得很好。”陆久安赞扬道,“倘若学了医见病不理见死不救,谨小慎微怕累及自身,于普通人又有何异,埋没了一身的本领不说,还浪费了秦大夫一片苦心孤诣的教导。”
高个子一脸激动,当即表决心:“我一定跟着秦夫子好生学医,以后遇到类似的事情能够医治伤患。”
他语气铿锵有力,双手不自觉握紧拳头,倒让跟在身后的颜谷点了点头。
他只在鸿图学院里大致浏览了一圈,因为是科举出身,所以他更侧重于文化楼,对另一边的工农商之类的杂学知之甚少,只从别人口中偶尔听说了两句,其余的教学内容如何,夫子是哪些人却一概不知。
几人说话的功夫,裁判员一脸惊喜道:“技之大夫来了。”
秦技之匆匆向陆久安点了个头,二话不说便埋首去看两名学生,他知道这群学生在陆久安心中的份量,再加上若是学生们在学院里有什么闪失,恐累及学院声誉,他也不可能看着这群天真烂漫正直美好年华的孩子出事,是以不敢掉以轻心。
陆久安专注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片刻后,秦技之展颜对他道:“没有什么大碍。”
陆久安松了一口气,韩致见状,轻轻自后面拍了拍他的腰,秦技之正好看到,嫌恶地皱了皱鼻子。
两人不相对付已经非一天两天的事了,陆久安就算知道秦技之对他有情,也不知该站在什么立场来劝说,况且秦技之并没有明确地表示过他们之间的针锋相对是出自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这样的原因,他陆久安总不能自作多情地让他两抛开情敌成见和平相处。
只要没打起来,就让他们自个儿作去吧。
正所谓各自安好,便是晴天……
“你们来帮我给他两翻个身,注意不要碰到伤口,把双手摊开放在地上。”秦技之对三位旁观的医学生道。
那三位学医生按照吩咐把伤员平放好,疏散的学生还未走,就在不远处观望。
秦技之从医箱里掏出银针稳稳扎在伤员的双手上,不过几息的时间,两人悠悠转醒,旁观的医学生仿佛见证了医学奇迹,他们此时还在学习药理阶段,今天算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看实践操作,激动之余,便问了几个问题。
以秦技之的性格,陆久安还担心他不会理会,不料他只是不咸不淡地哼了两声,便一五一十地告知于三人,怕他们不懂,甚至贴心地延伸了一些其他知识。
两名学生醒来过后,并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了,他们身上还挂着血淋淋的伤口,秦技之让人把他们扶到医疗班的储物教室里去,那里即是几位医学夫子的日常办公地点,也同时兼任学校的医务室使用,有现成的药材及工具,就不用往返医馆来回折腾了。
颜谷若有所思看着秦技之的脸,陆久安以为他对此人好奇,便主动解释:“秦技之小大夫是医学院院长的儿子,别看他年纪不大,其实医术了得。”
颜谷摆了摆手,眼睛微微眯起来,作出回忆状:“我只是观此子有几分眼熟,倒像是我很久以前认识的一位故人。”
“眼熟?”陆久安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秦技之你可能没听说过,他父亲你应当知道,他父亲是秦昭老先生,他还有一个叔父,名秦勤,他们曾经在宫中太医院任职。”
秦昭和颜谷都常年出入宫中,抬头不见低头见,可不是老熟人吗。
颜谷自打来到应平以后,除了县学,一直深居简出,因为他从未生过病,因此这么久来,竟一次都没见过秦昭。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记错了人,他们竟来到应平了吗?兜兜转转……”后面的几句被他含在舌尖轻声低语,陆久安费力去听,只听到“因果”两字。
不知道是不是陆久安眼花,他分明看到颜谷说到此处时,有意无意地看了韩致一眼。
陆久安不解其意,只把满心疑惑压在喉咙。
颜谷本没有一同前往的打算,如此一来,他又改变主意,跟在陆久安几人身后,一同来到了医学院。
医务室陈设简单,窗明几净,初冬的暖阳从掀开的窗户里透进来,映出三张病床,一方看病桌,以及靠墙而立的中药柜。虽然时日不长,整间屋子已经被熏出一股苦涩与干草香的中药味,让人走进来,就能生出一种安心之感。
仿佛在这样一间屋子里,就算是性命之忧,也能叫人妙手回春。
秦昭左手捧着一卷医书,右手边摆着几味已经处理过的干枯草药,时不时拿起一颗放在嘴里轻轻啜尝。
秦技之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两位伤患被扶着躺在病床上,陆久安几人紧随其后,这样嘈杂的声音,秦昭早就注意到动静了,他转着轮椅来到病床前,一眼就看到两名学生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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