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是什么。”蔡公双把他拉到角落,左右看了看,“冷宁阮器量狭窄,你不过而立之年就已坐到了他这个位置,嫉妒你呀。现在好不容易看到你摔跟头,当然是小人得志了。”
陆久安了悟,对他的提醒表示感谢。
因为这个事,后面几次朝会,陆久安舌战群儒,着实领教到了言官们的战斗能力。
以东阁大学士为首的文臣寸步不让,其他人则是作壁上观。
不过陆久安也不是毫无收获,至少经过他的不懈努力,从敌方阵营挖了好几个墙角过来。
他的顶头上司国子监祭酒就是其中之一。
陆久安心知单凭空口白话是解决不了事情的,必须得言之有物才行。
“陛下明鉴,微臣提出女子入朝为官一事并非是单纯为了她们,而是为了大周王朝。”
永曦帝是笑非笑:“扯得冠冕堂皇,那你倒是说说。”
陆久安不慌不忙从衣袖中掏出一张薄纸,旁边的中极殿大学士不小心瞟了一眼,上面画满了密密麻麻的线条和符号,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看不懂。
陆久安抖了抖自制的报表:“大周人丁共计6000万余人,男丁女丁比注接近对半,其中,参加童试的人数共计……人,择中的秀才共计……人,举人共计……人,贡生共计……人。对了,诸位若是对数据存疑,可以询问户部尚书。”
“从这个数据不难看出,大周那么多百姓,其实也只有一半的人有资格踏入仕途。试想,若整个国家的人都能为未来的繁荣昌盛贡献一份力,大周将是怎样一番盛景呢?”
严终以冷哼:“说得轻巧,这朝堂上,哪一个不是穷经皓首经过重重科考,于千军万马中脱颖而出才有机会站在此处的。那群妇人大字不识一个,有什么能力做官?”
“那就让她们也科考。”
“你……”严终以气结,不可思议地看他,“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
“岭山围猎的时候,我就已经非常清楚了。给她们同等的环境,她们未必做得比男子差,科举也是一样。”
严终以甩袖:“异想天开。”
“是不是异想天开,看了就知道。”陆久安气定神闲,转身奏请永曦帝:“微臣斗胆请陛下宣一人上朝,此人就在掖门外恭候,手持一柄兰花如意,一眼便能看到。”
永曦帝也想知道陆久安卖的什么关子,便允了他的请求。
天子近卫奉命前去,不多时,众人便看到近卫后面跟着一位衣着朴素的少女,脸上不施粉黛,双手粗糙,依稀可见劳动的痕迹,不像大富大贵之家出来的人,但举止有礼,显得很有教养。
温鸢其实很紧张,手心里的汗水把衣袖都给抓出一个湿手印。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周围都是一群大官,前面龙椅之上,甚至坐着一位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陆久安走到温鸢身侧,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如诸位所见,温鸢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人之女,不过是在学院里呆过几年,因此读过经书,通晓算数,略懂音律。”
“我不信。”金銮殿里响起窃窃私语声。
名门望族里的贵女知书达理也就罢了,农人之女也读圣贤书?
当即就有人站出来表示要考校温鸢,陆久安求之不得,做了个请的姿势。
翰林院侍读首先发问,他问的几个问题都较为简单,温鸢轻松便答出来。
严终以不满意:“我来。”
他不仅用《春秋》出了一道及其刁钻的策问,还列了几道算数问题。
温鸢沉吟数息,先给出了算数的答案,永曦侧身问东兰:“可正确?”
东兰可没有空口算数的本事,只见他噼里啪啦飞快拨动手中算盘,而后回道:“启禀陛下,分毫不差。”
这下群臣眼中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温鸢开始破后面那道策问,不过比起算数,她这道题解得只能算是条理清晰,其文笔造意就不是那么深微了。
严终以道:“平平无奇,这样的文采,童试都过不了。”
“可是温鸢只学了四年。”向道镇出声提醒,“严学士,你不能罔顾这个事实呀。”
都给事中董惠林忍不住道:“你又如何得知她只学了四年?万一只是陆司业胡诌的呢。”
向道镇摇摇头: “我在广木做了整整六年的学政,哪个州学子散漫,哪个府又勤学好进我了如指掌。我是亲眼看着应平一步步从遍地白丁到满目鸿儒的。”
他把自己六年来的所见所闻全部讲了一遍,包括县学重启,修建鸿途学院,众人只觉得不可思议。
江州呈上来的政绩只有寥寥数语,他们只能从一个个干瘪的数据里窥见其中一二,现在听向道镇这么讲,只觉得在听一个什么神奇的故事。
一时间,竟生出了想亲自去应平去看一看的冲动。
怪不得陆久安会有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
原来他早在应平就这么干了!
文武百官听得津津有味,朝会早就过了时辰,永曦帝也未出言阻止,向道镇继续说。
“不仅如此,陆司业还创办了每日要闻,供应平的百姓观阅。百姓闲暇时,最爱做的事就是去生活广场听学子们读报,这样他们即使不出门,也可以知晓天下事。”
“那每日要闻听起来和观邸是同一种东西。”
“还是有些出入的。”向道镇从宽大的袖袍里掏出一卷纸,显然早有准备:“要闻每一期会刊印几百份,富裕的人家都愿意买一份阅览,今日我正好带了几期。”
要闻先到永曦帝手里过目,陆久安看了一眼永曦帝,见他看得目不转睛,有些好笑。
陛下不当影帝可惜了,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了。
第一次进御书房,陆久安就知道,自己在应平发生的一切,永曦帝了如指掌,这个每日要闻,或许就躺在御书房哪个角落呢。
永曦帝看完,东兰公公接过散给众人传阅。
每日要闻内容不拘一格,大到朝廷颁布的法令,小到应平发生的趣闻轶事,都会记录其中,大臣们哪见过这些,一个个看得啧啧称奇,尤其是地动那期,陆起带着向道镇的门生深入灾区的几篇报道,让不少人为之动容。
向道镇趁热打铁:“实不相瞒,担任学政时,臣有幸参与了省城新闻社的编写。臣以为,每日要闻利国利民,可以在晋南继续开办。”
“所言甚是。”永曦帝不仅点头同意了向道镇的提议,命他全权负责,在得知了主编陆起的存在后,特赐要闻编修一职,正八品,从旁协助。
向道镇欢天喜地领了旨,陆久安也替陆起高兴。
“那女子入朝为官一事?”
永曦帝手撑着龙椅,显得犹豫不决,严终以放下要闻大步上前:“一码归一码,陛下,万万不可。”
陆久安失落道:“温鸢这么一个实例放在眼前,严学士也觉得不行么?像温鸢一样有才的人天底下还有很多,若是陛下不用,岂不白白错失了人才,实在可惜。”
严终以没好气:“那等她有资格再说。”
“真的?”陆久安双眼一亮,顺坡下驴:“严学士教训的是,那就依严学士说的来办,先让女子入学堂读书识字,以后同男子一块儿参加科举,择优录取,这样方能体现公平公正。”
“……”严终以这才发现着了陆久安的道,深深吐出一口郁气。
永曦帝似乎有些倦乏:“那就这样吧,女官的事暂不提。晋南城东有座寺庙,荒废了多年,工部着工匠去修葺,改作女子学院。学院的大小事务皆由陆司业统筹安排。若是不见成效,废除女子学院,陆司业降职罚俸。”
事成定局,严终以也只能作罢,心里自我安慰着:且让陆久安先折腾几年,说不定到时候,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陆久安拱手谢恩,和百官一起恭送走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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