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致坐在永曦帝右侧,一脸严肃。
足月的风沙侵蚀下, 他又消瘦沧桑了许多,两人眼神在空中短暂交错又分离。
陆久安走到一个角落, 文华殿大学士小声嘀咕道:“陆常极士连边防要事也要插一手吗,未免管得太宽了些。”
韩致冷冷看过去,峻声道:“本王让他来的,尔待如何?”
刚从战场浴血而归的镇远将军和待在晋南的御王截然不同,浑身上下带着腾腾杀气,文化殿大学士抖了抖嘴唇,把满腹牢骚给吞了下去。
韩致朝陆久安招了招手,指着旁边隔着两个身位的位置道:“你过来这儿坐。”
集议讨论之事与挞蛮有关。
雪拥十二骑派出去的探子发现挞蛮内部在几年前经历一场王权更替,现在掌握大权的首领乃乌奇撒,此人生得力大无穷,是位阴险狠辣同时又擅长作战的劲敌,一直对云落边城虎视眈眈,他的上位对大周来讲是一个巨大的危险。
挞蛮本来就是马背上的民族,经过几个春来冬去,战马被他们养得膘肥健壮,最近斥候发现有几波队伍在云落五十里开外游走,小动作不断,显然来者不善。
韩致环顾一圈,沉声道:“明年寒冬前,大周和挞蛮必有一场大战。”
而双方一旦开战,军粮和军备耗资势必大大增加,朝廷拨往前线的军饷将将同步提升。
“不行。”户部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仿佛一条被触动逆鳞的河鱼,猛地从椅子上弹坐而起,态度坚决道,“国库几经动用,实在无法负担沉重的军饷。”
平时修个工坊,建个守藏室,不过是九牛一毛。但是军饷不同,谁知道这仗要打多久。更何况前几年因为增设烈士抚恤金,导致边防士兵大大增加,这总的一合计,将是个庞大的数字。
官员里面也有议和派,左都御史就说道:“这仗非打不可么?战争苦的是老百姓,前朝派公主与挞蛮和亲,不也相安无事几十年么?”
“糊涂!”没想到平时墨守成规的严终以在对待这个问题上态度出奇的强硬,“和亲不过是权宜之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给野兽喂两块生肉难道他们就安分了吗,等你放松警惕时,他们就会露出獠牙了。”
陆久安听到此,默默点点头。
在座的官员神情凝重,战争是所有人都深恶痛绝的,但是挞蛮一日不除,云落就得提心吊胆过日子,唯有彻底拔除这颗发脓烂臭的毒瘤,大周方能安宁。
户部说什么都不肯同意增加军饷,把厚厚的账本甩在众人面前:“你们自己看,近两年开支巨大,账本上记得明明白白,军饷不同其他,一旦增加,国库入不敷出。”
官员们众说纷纭,除了兵部一如既往地支持韩将军 ,其他人都表示仗可以打,但朝廷拨往前线的军饷不能增加。
“不知陆常极士有何见解?”户部尚书突然把矛头指向陆久安。
陆久安正听得入神,冷不丁被点名,有些发怔:“见解?”
“对啊,我们来到这里,不就是商议军政要事的吗?”
御书房内,宫人换了一注香,又悄无声息地躬身退下去,临走时轻轻掩上大门。
所有人都看向陆久安,韩致的眼神尤为凝实,好似在期待他的回答。
陆久安换了个姿势。
“我认为啊……我认为,不仅战时增加军饷,平时也该增大军备战马士兵训练的投入。”
韩致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浅浅扯了扯嘴角。
户部尚书青筋直冒,深吸一口气,收回手指说:“就当本官刚才什么都没问。”
“尚书大人,我是认真的。”陆久安诚恳道。
户部尚书愤怒地敲打桌子:“大周如此欣欣向荣,百姓和乐安康,而你,却想着穷兵黩武!”
“可是大周之所以能维持和平,都是战士们戍守在边关。国家越是繁荣昌盛,越需要强大的实力。”陆久安也被激出了火气,声音压着他,“尚书大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存在射程之内!”
“要是没有强大的实力保卫大周,你以为我们还能像这般好好的坐在这儿商讨议事吗?你永远不知道你的敌人厉害到什么程度了,而我们需要做的是未雨绸缪!”
落后只能挨打,弱小就等着被欺负,没有谁比他更深有体会。
户部尚书脸色很难看,罗进深赶紧打圆场:“陆常极士说得没错,尚书大人也说得很有道理。我们还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增加赋税。”
户部尚书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上首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
增加赋税确实算一个折中的法子,但是一个不好容易惹得怨声载道。
韩致摇头,直截了当道:“不行。”
几乎在他话音刚落的一瞬间,陆久安紧跟着接道:“可以。”
众人惊诧不已,连韩致也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永曦帝笑着看向陆久安:“朕确实想要国家安定,但也不愿百姓为此民不聊生,这是本末倒置。”
陆久安当然也明白其中要害,国家的强盛离不开经济的繁荣,经济的繁荣离不开百姓的劳作。社会就是一个巨大的机器,说到底,人民才是基石,历史上因为增加赋税而导致农民起.义的事例比比皆是,他当然不会重蹈覆辙。
陆久安主动补充道:“是可行的,不过需要换一种法子,陛下可还记得农人申志?”
申志发现的稻米良种将整个应平的粮食产量一举提升,但如今也只有应平及其邻县种植。
陆久安口中的法子就是颁布一条法令:从今日开始,各地官府提供良种,传授种植经验,但与之相对的,得到良种和种植方法的百姓需要在来年多缴纳一到两成的粮食。
与呈倍增长的粮食相比,缴纳的那一点点秋税又算得了什么呢,百姓们也不傻,这么一合计,自然不会有过多抱怨。
百姓高兴了,赋税也尽收国库,何乐而不为。
“朕就知道你生财的主意多。”永曦帝表情柔和下来,整个御书房的气氛也为之一松,夸赞起陆久安的良策来。
“这只是其一。”陆久安又道,“咱们在大周境内兜兜转转,何不对外填充国库。”
“今大周泱泱大国霸据一方,与西蒙北疆襟屏山河相交,朝廷完全可以建立一支贸易队伍,展开国际交易,出使西蒙北疆,以茶器丝绸玻璃交易大周所需之物,丰富大周物产,收倍称之利。”
这话陆久安之前就对永曦帝讲过,今日老事重提,不过是为了说给其他人听。
果不其然,官员们兴致浓厚,就此事七嘴八舌地探讨起来,到了最后,甚至就谁该出使西蒙北疆产生了激烈的争执。
陆久安看着这一幕,从心底没来由地感到一丝难过。
最适合的人选原本是沐蔺啊,喜好游历山水又长袖善舞,由他担任外交官,肯定不会让大周吃一点亏。
从御书房离开后,韩致直接登上了陆府马车,车帘刚一放下,陆久安就被一股大力按在厢壁上。
车轮压在青石板上发出咕噜噜的声音,丁辛恪尽职守地坐在车架前赶着马,对车厢内的啧啧水声充耳不闻。
一只野鸟拖着五彩斑斓的尾羽从树梢上一闪而过,有人认出陆府的马车,刚想上前,丁辛压了压帽檐,催动缰绳,快速消失在视野中。
两人温.存良久,整个车厢内的温度仿佛随着这一个吻而攀升,陆久安嘴唇红肿潋滟,仿佛一朵饱经风雨摧残的瓦姬花。
韩致眼神晦暗不明,不断摩挲他后颈,他不知道为什么,总喜欢抚摸陆久安这块地方,陆久安的脖子修长而细腻,他一只手就能牢牢握住……
“久安还好吗?我还想继续亲你。”
陆久安主动凑上去甜滋滋地啄了一口,像哄孩子一样:“就这一下,不能刚才那么个亲法了。”说着又摸了摸韩致粗糙的脸,心疼道:“边塞很辛苦吧,都晒成这样了。”
韩致沉默片刻:“你嫌我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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