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久安知道卓泉。今年刚过院试,要说解经著文还是很出众的,赋诗只能算是差强人意。而且可能因为刚当上生员,在一群老秀才面前便不知不觉带了点谨小慎微,表现出来就是信心不足。
陆久安不着痕迹地碰了碰他:“尽力而为即可。”
卓泉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刘资道:“梨花兄台的诗,第二行第三个字必须要有水。”
斗诗的规则和飞花令有些异曲同工,然而为了增加难度,不仅指定双方接下来的人,还要制定“令字”的特定位置。
卓泉作出来的诗果然落了下乘,只平仄对上了,却一句一景平铺直叙,实在让人味同嚼蜡,只得了个下等的评语。
评语一共分三种,上佳,中庸,下等。
双方初次的博弈就拉开了这么大的差距,卓泉脸色一红,遥遥看了一眼驻足在不远处旁观的几位夫子。
陆久安见状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优缺点,下次在经文上杀他个片甲不留。”
其他人也纷纷出言安慰他,卓泉是应平学子里面少有的比较内敛含蓄的人,其余的人就不一样了,经过辩论赛的打磨,那是越挫越勇,越难越兴奋,学子们肩并肩一琢磨,敲定了省城接下来对诗的人。
吕肖不敢置信地问道:“选我?”
“就是你了。”应平学子爽朗道,“兰花兄一看就是卓尔不凡,我们期待你的诗赋。”
吕肖:“……”
吕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接受了应平把他提出来的决定。
不光是他,省城所有人都在心里倒吸一口气,暗骂应平的学子是群怪胎,行事作风实在是令人捉摸不定。
吕肖一看就是他们这边的佼佼者,要是正常人,再怎么样都会把他留在最后压轴出场,轻易不敢与之对上,谁知这群人反其道而行之,提前把吕肖给选出来了。
吕肖的诗按规则要在第四句第六个位置出现“道”字。
吕肖诗如其名,而且令字正中下怀,他作了一首大气磅礴的诗,诗里颇有股舍我其谁的气势,连范成秋听了都在一旁连连点头,更不论在座的学子了,目瞪口呆后大呼过瘾。
吕肖说不清什么感觉,既有技惊四座的愉悦,又有璞玉过早面世的恼怒,也没回队伍里商讨了,索性在场中央当手一指,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玫瑰,就你吧。”
陆久安怔了怔,还在想,玫瑰是谁。
那手指头却直直对着他,让他想起来了,哦,玫瑰是我。致于他为什么选玫瑰花相代,因为玫瑰带刺啊。
一群秀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一点也没有解围的意思,神色还隐隐带着幸灾乐祸。
陆久安有些头痛,抖着手指着他们小声道:“刚才选接诗时,我也没有参与其中,你们这群人作的孽,怎么偏偏算在我头上啊。”
高楚唯恐不乱:“你是我们县令大人,自然是顶在上头。“
陆久安这么说着,还是从容不迫地起身走到了场中央,和吕肖相对而立。
他人和吕肖站在一起后,省城的学子才惊讶地发现,素来芝兰玉树的吕肖在他面前,竟深深叫他压了一头。
此人明明穿着素净,面容也平易温和,却隐隐散发出一种贵气天成的雍容来。
应平居然还能养出这样的人来?
不知不觉中,省城学子都在惊疑不定地上下打量他,妄想从他身上看出什么秘密来一般。
吕肖自然也注意到了,此人身形远远看着非常高挑挺拔,如山中翠竹一般,待走近了,他发现对方五官十分漂亮瑰丽,当真就像他自比的花名一般:玫瑰。
对方暖褐色的眼眸定定落在你身上时,竟让人不自觉想与他生出亲近之意。
一刹那,仿佛霁雪初晴。
吕肖短暂地怔愣过后,面色无常地说出令字和位置。
吕肖的异样落在周围人的眼里并没有引起注意,只有刘资稍稍挑了挑眉毛。待吕肖态度温和地同陆久安打过招呼回到队伍里以后,刘资甚至发现,他这位素来眼高于顶的好友还在若有似无地打量对方。
刘资顿了顿,没忍住,冷不丁在吕肖耳边调侃道:“你的这位对手确实是人中龙凤,看来吕兄很欣赏他啊。就是不知道文采如何,作出来的诗能不能配得上他那身风采。”
第132章
别看陆久安泰然自若, 其实心里也没底,他继承了原主的才学,肚子里墨水是不少, 不过全部倒出来, 也凑不齐一首叫人拍案叫绝的诗来。
应平的学子已经开始在一旁叫嚷:“陆贤弟,这场诗会咱们就盼着看你大放异彩了。”
“平日你给我们讲经义的时候章句频出, 还没看过你作诗呢, 现在正好可以趁机见识一番了。”
省城来的学子一听, 嚯, 已经能充当夫子给秀才们讲学了,想必文采斐然,至少是个准举子了,因此愈加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
范成秋也饶有兴趣地看他能作出什么诗来。
陆久安一时之间有些压力山大。
短短几息,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思考着诗词要意, 心念斗转间, 不知不觉竟浮现了华夏王朝那流传千古的诸多诗词。
楚辞汉赋, 唐诗宋词。
那场延续了几千年的璀璨文明, 那个承载了无数风流人物的世界,居然只有自己知道……
他险些脱口而出那些脍炙人口的诗词来。临到档口叫他刹住车。
不行,这是抄袭。
但是只留他记忆里,到底有些可惜。
他叹了一口气, 看着四周投过来的眼神, 缓缓开口:“独舟月下闲碰杯,半斗星河半斗辉。纸上笔墨浮生梦,不过逝后风流名。”
吕肖愣住了。
他给的令字第二句第四个位置是个“河”, 寻常人想到大江流水也就罢了,他倒好, 居然思虑到苍穹去了。
别人的是江河,他的是星河。
省城的学子也愣住了。
倒不是说陆久安这首诗好到让人忘了反应,而是他此刻表现出来的独怆然而涕下的那种寂寥,给人一种历经沧海桑田,站在时间之外,俯视芸芸众生的感觉。
可是他看着才刚刚及冠而已,怎么就生出这般……这般超脱世外的感慨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哪位寺庙出来的得道高人在讲经文呢……
倒是应平的学子已经习以为常了,当初陆久安第一次在县学讲学,就借天地宇宙生老病死来告诉他们人生苦短,切不可因外界的声音而放弃自己的志向,这一惯是他们陆大人的作风。
其思甚高,其意甚远,就是这么高大上,这么别出心裁,他们这些寻常学子怎么比得了!
“陆贤弟作的诗果然不同反响。”应平学子非常给面子地轰然叫好。
省城的学子脸色很古怪,唯有吕肖静静思虑片刻,起身对着陆久安一拜:“陆贤弟高才壮采,短短二十八字却道尽人生哲理,让人收获颇深。”
这夸得就委实有些过分了,陆久安这么厚的脸皮也差点着招架不住,他回身拜了一个礼,朗朗身姿甚是神怡:“吕兄谬赞了,哪有你说得这么夸张。”
“刚才那番话都是发自内心的。”吕肖顿了顿,道,“与陆贤弟相比,某实在显得有些狂妄自大。”
若说他自己的是恃才放旷的少年气盛,陆久安的就是悲天悯人的大家之风,两相比较,高下立见。
刘资心想:“贤弟都叫上了,看来确实是很中意应平这位刚刚谋面的学子了。”
陆久安其实知道,他刚才那首胜在诗中意境显得脱俗高深一点,但是比起合辙押韵,用词练达还是吕肖更胜一筹,陆久安摇了摇头:“其实你们年轻人嘛,意气风发一点是好事。”
吕肖:“……”
他这句话不如不说,实在是显得有些老气横秋了点,让吕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陆久安像是没注意到吕肖的窘迫,接着道:“其实我那作的那首诗,上不得什么大雅之堂,我这儿倒有一首精妙绝伦的词,想与你们分享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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