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看多少次,卜绘都觉得江声还是更适合在有风的地方射箭。
这个地方对江声来说,好像太死板。
这把弓对江声来说,除去太过沉重之外,也太过机械化、智能化。
风会影响箭道,影响最终的成绩,竞技反曲弓是更便捷的工具,有防震器、观察孔、瞄准器,更适合竞技比赛。
可是这些都不适合依靠感觉行事的江声。
简单、古朴的传统弓会让江声显得飒爽。
有风的时候,风会吹起江声的头发,围巾,他看起来神采飞扬,十足的耀眼。
就好像全世界的风眼定在他这里,他周围的人群陷入了剧烈的动荡,神魂理智都被一并卷走,而江声处在风眼波澜不惊。
他闭上眼睛感受风的流向,睁开眼睛就能射出无比笃信的一箭。他对自己的感觉有着无比的信任,自信、强大,又耀眼,让见到的人心跳都控制不住停掉一拍,被他征服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一件事。
那时候卜绘就觉得,真正的江声也许真的很冷漠。
他被所有人注视着,却不在乎任何人。
那些褒奖、钦慕;又或者怀疑、诋毁;再或者恋慕、悲痛,都是路过江声的一道风,被他参观的一枝花。
他从来不停下脚步,所以短暂的停留才会让人觉得惊喜。
卜绘拉弓。
解说席:“卜绘选手射出9环!现在分差一分,还有挽回的机会。”
“两位选手的实力都很强劲啊,和专业选手也相差无几。”
“他们两个说起来也是孽缘,上次校庆角逐江声更胜一筹,这次又不知道谁才会是最后的赢家?”
“说到这个,微博上也有不少人用投票开盘下注。不过很显然,江声如今亮眼的第一箭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他收揽一个好名次应该是不在话下!”
卜绘很想赢,江声知道。
他自己送上门来,又要和江声打一次赌。
当时楚熄在给他打电话,卜绘莫名其妙地就来游泳馆里来找他。
一个大高个子走路悄无声息,阴影默默笼罩在江声身上的时候把他吓了一跳。
卜绘幽暗的眼珠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似的,整个人透出一种粗粝淡漠的凛然感,没骨头似的靠在江声后面看他和楚熄视频,目光凝在手机屏幕里楚熄的脸上。
江声:“你有病啊!”
卜绘啧了声,“臭脾气。”
他望着江声,切入正题,问江声要不要用这次的比赛成绩打一次赌。
当时楚熄还在屏幕后面看。
江声对卜绘是有点小小奚落的,脾气很大,很看不起他,抱着胳膊哼哼,“手下败将,你现在身上有什么是我想要的吗?”
让叫哥也叫了,让当狗也当了,让做免费的上分陪玩也做了,让他在游戏里陪着江声玩狗接飞盘也接了。
卜绘身上的趣味性都快被江声开发完了。
卜绘那时候的表情很奇怪,似乎笑了下,眼睛里却半点笑意都没有透出来。
目光从楚熄的脸缓慢平移望着江声,似乎咬了下牙,侧脸略微紧绷了下。
“这次要是输了,我给你和楚熄写一首歌,作为对你们百年好合的祝福。”他说,“沈暮洵都有的东西,楚熄没有,他不是真的很可怜吗?”
江声下意识看向楚熄的表情。
少年挑起眉毛,静静地用那双幽沉的绿眸看了卜绘很久很久。
*
综艺赛为了追求速度简化了正规赛的赛程,所有选手分不同区域进行一对一进行五局三小轮的对拼,但是不会再有预赛、半决赛、决赛之分,五局就定乾坤。
江声和卜绘站在赛道上,相隔数米。连彼此的声音都不一定能听到,射箭的时候余光都瞥不到对方。
赛场上的大屏幕上面播放着江声和卜绘的分数。
两个人的分数差紧咬,你追我赶,越发使得观众的心脏抓紧。
解说席上的人也在道:“他们两个目前的分数是场上最高,看来这一周的急训颇有成效!第三名和他们之间的分差有五分之多,现在看来,金牌得主就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决出。”
江声射出一箭。
速度快极了,镜头在他的面孔上短暂地停留一瞬。越是短暂,越是让人觉得好看。雪肤黑发的冲击性极为强大,像是受风眷顾的妖怪,眉眼都有着一种流淌的温柔和冷淡。
“好的又是十环!”解说道,“压力来到卜绘选手这边,不知道如此强劲的对手是否会让他感到紧张。”
楚熄看着卜绘拉开弓弦,又想起他的那个赌约。
赌博这个东西只有一次和无数次。
他说过,赌桌上的热情像是一种传染病,随着咳嗽烟雾漫入每个人的口鼻,浸入胸腔,蔓延到肺部、心脏,血管和每一寸神经。
那种成瘾性错误又疯狂,明知道自己在不断坠入深渊,又控制不住热血沸腾地仰起头,狂热激昂地、又自以为冷静地,期待一个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卜绘就像是处在这样的状态。
那时候,在湿淋淋又空荡的游泳馆,楚熄看到卜绘靠在江声后面的墙壁。
一张英俊的脸被阴影切割,表情沉陷入一种烦闷的死寂。
“你输了的话,要不要试一下……”
楚熄想起卜绘那时候的表情。
复杂得像是五彩斑斓的黑。感觉什么情绪都杂糅进去一点,但好像话出口的一瞬间就已经开始反悔。
在他话音停滞的一瞬间,江声沉默了下,反问:“试一下什么?”
卜绘铅灰色的眼眸抬起。
深邃的眼窝里嵌着浓重的影子。下睫毛很长,眼睛下垂。下三白让他的表情总是不自觉地带着厌烦和懒惰。
然而在那时候,他像是不会说话,也不会呼吸了似的。
“我说。”
声音干涩地叫人讨厌。
“在你和楚熄分手之后、”
江声立刻紧张地打断他,“喂!”
楚熄当时就在屏幕里面旁听,想着真是不要脸的丑东西,堂而皇之明目张胆地说出这种话。
卜绘靠近了一点。距离微妙地拉近,他居高临下,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江声。
身上披着白色的毛巾,水珠顺着头发流淌下脖颈、喉结、锁骨,往下滑,没入毛巾里。
卜绘看得碍眼,用力地拧着眉毛,嗓音生涩。
“要不要试一下。和我……”
楚熄已经在一开始摆明了自己的态度,他秉承的恋爱法则一向是江声开心就好。他说就算有别的人介入他们中间,只要江声同意,和江声,那他就不介意,也没关系。
复杂的心情始终环绕着他。
他出于对江声的爱和恐惧分手的无力把自己摆放在更低一级,接受别人不可能接受的一切。
又出于本性的占有欲感到愤怒和煎熬,盯着卜绘的脸恨不得将它撕烂。
听话的本能让他缄默,楚熄忍耐着蓬勃的怒火怨气,等待江声的抉择。
卜绘薄唇翕张,眉头拧紧。
他的话说得无比艰难,每一个字眼吐出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道德观无比正常的人正在因为自己背弃自己的朋友、亲人,感受到一种背叛、背德、被理智背弃的神魂在荆棘上踱步的撕裂。
又因为实在在罪恶中受煎熬太久,真的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感到一种痛苦的快感。
“在一起。”
在你和楚熄分手之后、要不要试一下,和我在一起。
——这就是他这次的射箭他超常发挥,无比拼命的原因。
尽管江声当时只是看着他,回绝他的提议。
“江声!”
解说的声音洪亮地传遍全场。
楚熄猛地惊醒,视线凝固在相机上。江声刚放下箭,楚熄被迷得神智昏聩,飞快按动快门。
“江声领先两分!”
播报声不知为何十分响亮。
来自映光集团的记者兴奋地和场外观众报道:“非常精彩的一箭!结合之前我们得到的评价来看,江声这一次是彻彻底底的超常发挥!力度、准星,无可挑剔的复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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