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韩霄源作答,便听皇帝轻笑了声,虽是疑问,可预语气笃定,“姬循雅的人?”
当真是活了两世的人,有如鬼类。
阴魂不散。
绕在颈上,越收,越紧。
窒息难捱,却又,无法反抗。
被这样细密地,一举一动都要监视着,赵珩虽有恼火,但更多的则是,生出了难以言说的亢奋之感。
韩霄源头垂得更低,“是。姬将军的人盯得极紧,池公子又年岁尚轻,喜怒皆挂在脸上,心思为人所知。”
赵珩霍地抬眼,“你的意思是,池小苑的心思,姬循雅知道了?”
“若姬将军的人回禀得详细,奴婢以为,将军已明了。”
赵珩一惊。
无论是此世,还是彼世,姬循雅都不是很有耐性的人,大权在握,不容置喙,这种人想做什么,立刻就要去做,本就不需要太多耐性。
上回俩人分别时俱有怒气,姬循雅能忍着几十日不来同他“叙旧”,除了公事繁杂的缘故外,赵珩都要感叹一句姬将军耐心渐长。
忍了月余,今日堪堪在他面前露了行迹,但依旧未出现。
明明已忍耐到至极,又要自虐般地捱着,如一张被拉到了极致的弓,弓弦死死地绷着。
只等——“嗖”地一声箭出角弓,直中猎物要害。
或者,生生绷断!
赵珩立时道:“去池小苑那。”
他与姬循雅两个人你来我往勉强算得上满足别样嗜好,乐在其中。
赵珩乐在其中。
帝王登基后,除却堆积成山的国事要处理,在偶尔可得喘息的余暇,赵珩最喜欢的两件事,一是狩猎,二是驯马。
狩猎不同于皇族每年秋日的围猎,猎物早已养好,四处俱以木栏铁网围起,圈出偌大的一块野地,供宗亲大臣骑马弯弓射猎取乐。
狩猎要等,仔细地探查到野兽的踪迹后,慎之又慎地等待。
等待猎物出现,一击毙命。
射出箭只需要须臾之间,而等待,往往需要数个时辰,乃至一整天。
驯服烈马更得有远超常人的耐性与手段,赵珩恰好,极有耐性。
但池小苑不同,他是局外人,阴差阳错之下才卷入其中。
面对一个疯子,于赵珩而言是有趣,对池小苑来说就是要命了。
还是一个满腔怒意与妒火交织,忍了几十日已快忍无可忍的疯子!
池小苑要如何感谢,不需细思便已昭然若揭。
此举,简直同饿得双眼碧绿,却守着猎物不肯下嘴的头狼口中夺食无甚区别。
韩霄源闻言立刻掀开竹帘,“快,到池小苑处!”
有韩霄源的催促,车马驶得极快,加之安置池小苑的宅子同在宁安坊,不足二刻,车马疾停。
赵珩径直下车。
刚下车,便见一眉目秀丽的小美人站在门口,他大约是等得心焦,才守在外面等消息,乍见赵珩,满目焦虑都化为了欣喜。
“公子。”池小苑柔声唤道。
赵珩见他活生生且完整地站在自己面前,心情一松,含笑道:“池公子。”
皇帝生得一双含情脉脉的眉眼,眸光清亮明媚,含笑看人时,当真仿佛满心满眼只此唯一。
池小苑怔然几息,从前这位赵公子对他纠缠不休,他只觉得此人面目可憎,现下不知什么缘故,可能因为他在自己兄长之事上的鼎力相助,却不求回报,他不过被赵珩笑看须臾,耳下竟觉发烫。
池小苑慌张地垂了下眼,“公子能来,我喜不自胜,”他偏身,“公子请。”
赵珩眸光一转,见四周并无异样,遂笑答,“好。”
池小苑引赵珩进去。
韩霄源紧随其后,池小苑满面笑意在接触到韩霄源后一僵。
他实在有些怕这位形貌特殊的侍从。
大门很快就被下人关上。
赵珩环视了圈,但见这宅邸虽不大,但胜在宅院幽深,闹中取静。
池小苑本意想请赵珩入内院,奈何这形貌俊美风流的漂亮公子今日却不解风情,往梨树下一点,笑眯眯地说:“我瞧着在这处喝茶便很好,清风徐来,吹得人也凉爽。”
池小苑只得道:“就依公子所言。”
就在梨树下摆桌案茶炉。
韩霄源派来的人办事皆十分利落,过了片刻,就已摆放妥当。
二人分两边跪坐下。
池小苑坐得端正,抬腕拎起茶壶,将水注入杯中。
水汽袅袅。
他比一般男子要消瘦些,又因日日担忧兄长,食不下咽,脸比先前去求赵珩时更小了些,垂眸倒茶,望之,很有几分体不胜衣的羸弱之美。
净杯,再倒茶。
池小苑不敢抬头,他能感受到赵珩一直在看他的方向。
看得太专注,池小苑耳垂愈发红,连带着白皙的脖颈都要烧起来。
双手将茶送到赵珩面前。
对方接过,笑道:“多谢。”
池小苑道:“不敢承公子一句谢。”
他往后退了些,“若非公子相救,不仅我家财皆要散尽,连我兄长的性命都保不住,家破人亡就在眼前。”他俯身,毕恭毕敬地朝赵珩下拜,话音微带一些颤抖。
赵珩不动声色道:“池公子多礼。”
他的注意力落在池小苑身上,池小苑一手贴地,以额头点在手背上,另一只手却压在小腹的位置。
这是一个很古怪的姿势。
以皇帝陛下御宇的经验,池小苑莫非想要……行刺?
赵珩突然觉得今日来得也不算十分无趣。
“我先前说过,诡寄之事昭朝各处皆有,绝非池公子兄长个案,此乃国之顽疾,必得除之,”赵珩平和地说:“皆因国法,而非与池公子的私情,你不必谢我。”
语调一如既往地平和温和,却令池小苑如坠冰窟。
其中并无分毫情意。
池小苑颤着深吸一口气,答道:“此事于公子而言是举手之劳,于我而言却是如天之恩,我但有气息尚存,一日不敢忘怀。”
下一刻,他压在小腹上的手动了。
赵珩眯起眼,端起茶杯往唇边一送,茶水微微濡湿唇瓣。
“公子非比寻常,白龙鱼服。”虽然先前这位赵公子就暗示过自己身份不俗,但池小苑觉得以此人的行止,充其量也就是个富贵人家被惯坏了的少爷,后见明远新政,池小苑震悚,原来他当真没有说谎,身份竟贵重到了可以直达天听的地步。
再一想他说自己姓赵,说不定,是哪位近支王爷!
“便是我倾尽家财奉上,恐都难以入公子之眼,”池小苑仿佛下定了天大的决心,伸手一扯,“我无所有,唯能以身侍君,以报答君恩一二。”
原来,他一直压着的地方是衣带。
他所着的衣袍从外来看,与寻常袍服无异,然内里却极简单,并无许多坠饰,腰带不知用了何种法子系好,轻轻一抽,便随外袍一道滑落。
守在不远处的韩霄源瞳孔巨震。
他方才还未自己猜到了陛下来,是为了池公子安全这个心思而沾沾自喜了几息,乍见池小苑脱衣,脑子轰然炸开。
韩大人绝望地闭了下眼,有种今夜不能善了的预感。
皇帝陛下显然也是如此觉得的,他此刻倒宁可池小苑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
但赵珩并没有感受到那抹挥之不去的阴冷。
他稍稍松了口气,而后猛地反应过来。
朕为何要怕?
莫说朕与池小苑清清白白,就算不清不楚,又干姬循雅何事?
池小苑只着一件雪白里衣,跪俯在地,脊背微微颤抖着。
望之,像一只受缚的羔羊,只等,屠刀落下。
也或许,持刀人心生怜惜。
一滴冷汗,顺着他白皙的面颊落下。
赵珩只看了一眼便转开视线,“霄源,过来。”
韩霄源被他喊得头皮发麻,快步上前,“公子。”
“天冷,将衣服给池公子披上。”赵珩淡淡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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