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问的古怪,韩霄源一怔,才道:“是奴婢。”
李纹长皇帝十几岁,自皇帝出生后便被掖庭分到太后宫中侍奉,朝夕相伴,感情甚笃,然而自韩霄源出现后,威势却能压李纹一头,原因之一就是他极善于揣摩圣心,皇帝不能出面之事,往往由韩霄源去做,旁的宫人不敢干的,譬如陪皇帝出宫,韩霄源不仅敢,还能培植亲信,不让帝王离宫的消息传出去丁点。
也正因如此,韩霄源今日见皇帝,发现他居然猜不到皇帝的心思时,才会分外惶然。
对于一个绝对依附皇权的宦官而言,这等同于失去了他安身立命的本钱,更何况,现在皇帝身边还多了个更年少,更得皇帝信任的何谨。
赵珩点点头,“朕等下要出宫,你且去准备。”
韩霄源犹豫几息,“陛下,姬将军那可需派人通传?”
语毕,立刻闭嘴。
赵珩却不怒,反而点点头,“是该知会他一声,你去安排。”
“是,奴婢明白。”
赵珩扬扬手,示意韩霄源出去。
正要离开,却听皇帝忽道:“还有,朕已令何谨做内司监次主事,由你照会内廷知晓。”
“是。”韩霄源道,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没有表现出分毫,他垂首,令自己的姿态看上去谦恭驯顺。
确认皇帝再无吩咐,韩霄源见礼后方快步离开。
待出宫门,他忍不住急促地喘了口气。
阳光洒落在他脸上,本就白皙的脸遭冷汗浸润,白得几乎透明。
他闭了闭眼,竭力平稳情绪。
皇帝此举,既是表明对何谨的宠信,亦在他敲打他,双目紧闭,又立刻睁开,但皇帝命令他做事,又令他安心不少。
至少说明,他尚有用。
且,皇帝还愿意用他。
韩霄源垂眼,遮住了眼底滔天的情绪。
韩霄源办事效率极高,不足半个时辰就已将诸事料理妥当。
出宫的马车较之帝王玉辂低调不少,只两匹通体乌黑的骏马并驾,马车多用上好的竹、木,虽也有纹饰,但点缀不多,看上去不过是寻常富贵人家的车马。
待二人登车后,赵珩方道:“姬将军可有说什么?”
韩霄源正跪坐在赵珩不远处,悄无声息地观察着赵珩。
越看,越觉得心惊。
看不出,什么都看不出。
方才迫人的威压褪去,皇帝看上去居然有几分温和,虽样貌秾丽俊美得令人不敢靠近,然气韵随和,此刻正掀开车帘向外看,神色中带着些好奇。
望之,不过是个过分好看的年轻公子。
乍听皇帝开口,韩霄源以为自己被发现了,身上一僵,旋即才道:“回陛下,将军说,请陛下万事小心。”
“再无其他?”
韩霄源虽疑惑,但还是道:“再无其他。”
不过姬将军倒是多看了他两眼,被黝黑无光的眼睛注视,在最暑热难耐的天都生出了冷汗。
赵珩哼笑一声,不再言语。
姬将军并未阴阳怪气,只不过,仅仅派人跟随,而已。
赵珩告诉他就是为了多几个精锐侍从保护,目的已经达到,姬循雅的态度虽有不可喜之处,亦无伤大雅。
以姬循雅之容色,在赵珩心中,就算他性情再不好,也被面容的漂亮中和了。
不过,大约只有赵珩会这么想,落在旁人眼中,姬循雅,简直就是个诡异不定根本无法以常人想法揣测的疯子,样貌再漂亮,就更给他添加了无边鬼气。
韩霄源轻声道:“公子要去哪?”
随着远离皇宫,街道两侧愈发喧腾。
赵珩向外看,随口道:“且先看看。”
毓京毕竟是京城,极目所见,尚算安稳平静,只不过偶有持剑的军士巡视,人声鼎沸中,又增添了不少肃杀。
是靖平军。
赵珩看着,轻轻点了下头。
比之似匪如篦,进城只知抢掠□□的乱军,姬循雅治军严苛,军中上下无不敬畏,可谓令行禁止,与民秋毫无犯。
大军不在城内,而驻防在京郊大营——原本是毓京军的驻地。
每日又命千人轮流巡视京中,倒令京中治安远好于皇帝逃窜到陪都时。
赵珩扬了扬唇。
忽又觉得姬将军简直处处可爱。
韩霄源不知道皇帝看巡视的靖平军在笑什么。
莫非,心细如发的宦官心说,皇帝是在告诫自己铭记此耻辱,怒极反笑?
正想着,却听皇帝道:“就近寻几个米行。”
韩霄源愣了愣,“是。”
车马缓行二刻,方至米行前。
这一条街上多为米行、豆行,凡售卖粮食土物的店铺无所不有。
赵珩下车。
“公子。”韩霄源担忧皇帝安危,欲言又止。
“你去旁处看看。”赵珩道。
见皇帝态度坚决,韩霄源只好道:“是。”
才相见两个时辰,平日里恨不得日日伴在皇帝身边,唯恐旁人分走半点圣心,现下却疲累得很——看不透,便要竭力揣摩猜想,一时间思绪纷杂,难以定论,耗得韩霄源额角生疼。
陛下到底想做什么?
赵珩就近进入右手旁的米行。
此处人流不多,颇冷清,一伙计招呼客人,另一个懒懒散散地趴在桌前逗案上的虫子玩。
一块半人高的黑石板上明晃晃地写着几个大字:一斗米,六百钱。
六处有擦拭的痕迹,显然被更改过。
赵珩深深皱眉。
太高了,高到了一个令人咋舌的价目。
一片阴影笼罩。
逗虫子那伙计不耐烦地抬眼,视线一扫,落到赵珩脸上,竟呆了一息。
“这位,这位公子,”伙计结结巴巴,不确定地问:“可要买米吗?”
他活了二十几年,头一回见男的能长成这个模样,俊得刺眼,却半点脂粉气都没有,气韵贵重,不像来买米的,倒像来买店的。
赵珩含笑点头,“是。”
“公子要多少?”
伙计原本以为此人是外面来的豪商,本以做好了他说出一个令自己倒吸一口凉气的重量,目不转睛地看向赵珩,见这俊美贵气的公子思量了下,认真回答:“半斗。”
伙计:“……您稍等。”语气不复方才那般热络。
半斗的确没有十分少,是寻常人家买一次的量,但赵珩这幅样子,这个仪态,很容易让人产生他会一掷千金的幻想。
赵珩感慨道:“涨得愈发厉害。”
伙计一面称一面道:“公子多久没来买米了?我们店这价格,可足足半个月没动过了。”
六百钱,半个月,加在一起都是陌生至极的字眼,一瞬间赵珩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好生稳定的价钱。”
伙计想起先前的米价,不由得也叹笑了下,“一看您便是富贵人家的少爷,不管俗事的。这么些年天灾人……不断,”他轻咳一声,“我们店半个月不涨一次,已是良心中的良心了。”他将米袋递给赵珩,压不住好奇,低声问:“不过,您为何亲自过来,这般小事,叫府上下人来不省事。”
赵珩接过,亦学着伙计的样子压低声音,“我家夫人命我来的,他被我娇惯脾气太大,我开罪不得,便来了。”眉眼俱是风流笑意,晃得人睁不开眼,“回去还要给夫人煮粥,”他笑,将银钱压在柜上,“失陪。”
伙计猝不及防知道这位公子有夫人,还挺恩爱有加,呆呆愣愣了几息,猛地反应过来,望着赵珩修长的背影,由衷地产生了一个疑问——谁问他夫人了?!
甫一踏出米行,赵珩脸上轻松的笑意顿时烟消云散。
将米扔到马车内,赵珩又走了几家,发现皆在六百钱往上,还有一家竟现场改了两次价,次次都往上加了三钱。
韩霄源看到赵珩,快步跟上,道:“陛下。”
赵珩侧头,微颔了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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