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赵珩双眸中映出一缕无奈的笑意,“朕是在哄你。”
姬循雅怔了下。
他叹笑,屈尊降贵地耐心哄道:“将军,不要乱动,伤口又流血了。”
姬循雅无言,一把松开了攥着赵珩的手。
“将军。”赵珩含笑看他。
片刻后,姬循雅淡淡道:“内侍调遣归掖庭安排,乃是陛下私事,臣岂能置喙?”
赵珩知事有转机,晃了晃自己的袖子,戏谑道:“朕身上种种,将军管得还少吗?”
姬循雅眸子半抬不抬,隔着漆黑的睫毛冷漠看他。
赵珩笑道:“这身衣服颜色明亮大气又不失稳重,朕看惯了黑衣,偶尔着红亦觉得甚好。”
姬循雅面色终于缓和,“陛下,那内侍逃了几天,身上肮脏,臣命人给他洗漱更衣,再送到陛下身边服侍。”
赵珩知道以姬循雅的性子,明为更衣,实为探查何谨身份,他不以为意,何谨本非他亲信,若是底细干净,自然皆大欢喜,如若是旁人派来的眼线,杀之不足惜。
赵珩点点头,“好。”润泽唇瓣开怀地上扬,“多谢,将军。”
姬循雅瞥了眼赵珩,“为一内侍,陛下不必向臣言谢。”
赵珩笑着摇头。
姬循雅偏身,“陛下,回去吧。”
赵珩道:“将军。”
“嗯?”
赵珩指了指他的脖子,后者低头看了眼,伸手将绸带捋平。
然后放入外袍中。
虽大半遮掩,然而若有人抬头看姬循雅,还是能第一眼看到这截形状可疑的绸带。
始作俑者轻咳一声,转身而去,顺便拉住姬循雅,示意他快点走。
或许难得见赵珩窘迫,姬循雅心绪上扬。
但因为素日姬将军积危深重,俩人回去时敢抬头看者不多,何况是盯着将军脖子看,又有些微妙不乐。
回去路上,赵珩倦色不加掩饰,半阖目靠着车壁。
姬循雅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他。
就在他以为赵珩要休息一路时,赵珩突然道:“将军,小燕卿调去哪里了?”
姬循雅心道你自身难保还有心情问不相干之人,扬唇一笑,“杀了。”
赵珩眼皮也不抬,“姬卿骗朕。”
目光如有实体,细密地舐过赵珩脸上每一处。
姬循雅想看赵珩惊怒伤怀,气得险险落泪的神色,但转念思之,以赵珩与燕靖思相交之浅,燕靖思实在不配。
他温言道:“何以见得?”
“朕方才见到燕朗,燕卿乃小燕卿的亲兄长,倘小燕卿被将军处死,为兄者怎么会这般镇定平静地面对朕与将军?”
姬循雅笑,“成大事者不困于情,为前程权势俯首帖耳,仍旧奉我为主,难道不可?”
赵珩掀开眼皮,扫了眼姬循雅。
姬循雅与赵珩对视,朝皇帝露出个温柔的笑。
赵珩,你不是,最精于此道吗?
赵珩又合眼,漫不经心道:“既然如此,将军再把燕朗也杀了吧。”
姬循雅眼中笑意愈浓,“哦?陛下不是很赏识,”咬字略重,“燕朗吗?”
“于至亲之死毫不在意,人便不再是人了。”赵珩道:“不论是他丧心病狂,还是隐忍蛰伏,留在将军身边皆是祸害,杀了吧,一了百了得干净。”
姬循雅轻笑出声。
手指虚空往赵珩纤长的脖颈处一滑,“死于陛下手,想来他们二人亦觉不甚荣幸。”
赵珩大笑,“卿呢?”
他忽地睁眼,目光灼灼。
姬循雅倾身,与他视线相撞。
这叛臣毫不避讳地与皇帝对视,片刻后,陡地收回目光,恭顺垂首,“若得陛下亲手赐死,臣必引颈受戮。”
这个动作恰好露出一截线条锋利好看的颈。
姬循雅清朗的声音微哑,“臣欣喜至极。”
……
回宫后,赵珩第一件事就是更衣沐浴。
温汤半露于外,赵珩仰头便可见漫天繁星。
别院幽静,不闻人声,只蝉鸣叶动与袅袅水声交织而已,听得人愈发宁静。
赵珩靠着池壁阖目,任由自己滑入水中。
水汽袅袅,泉水半白,若非时不时有水泡冒出,很难辨别出水中还埋着个人。
黑发在水面若隐若现。
旋即,被一只手轻轻攥住。
赵珩猛地从水中浮起,霍然转身!
赵珩在心中大骂自己疏懒,竟连旁人靠见了也不知。
水珠入眼,蛰得眼底发红。
“你……”在看清来人后,赵珩瞬间无言,而后按了按发胀的眉心,“将军,深夜到访,有何要事吗?”
姬循雅半跪在池边,握了几缕赵珩的头发在手中。
他温和一笑。
“臣来服侍陛下。”
第三十一章
姬将军看起来像是梳洗更衣过了, 发冠被拆下,黑发拿发带随意地束起,尚未全干, 随着姬循雅向前探的动作, 仍在向下滴水。
湿冷水汽迎面而来。
赵珩被凉得轻嘶一声, 立时沉下身,重新浸入汤泉中。
“姬将军,”赵珩看着姬循雅白中微青,很有几分瓷样但一点都不似活人的面色,缓缓道:“莫非方才是拿冷水沐浴的吗?”
姬循雅赧然一笑,“冰到陛下了?”
“不曾, ”赵珩也微微一笑, “只是差点吓死朕。”
长发随水起伏,若有生命般地绕过指缝,姬循雅手上微微用力,把将欲抽离的发丝攥入掌中,“那臣,来将功折罪。”
筋骨疲倦, 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在疯狂地叫嚣着想歇歇,身上乏软得厉害,精神却因为姬将军的出现而被强行拨弄得戒备而亢奋, 眼尾微挑, 赵珩瞥了眼姬循雅,笑道:“将军权势煊赫,贵不可言, 朕德薄,不过忝居帝位, ”
发尾一紧,赵珩自然地随姬循雅的力道靠近他,“将军的服侍,朕如何敢受?”
话虽如此,在姬循雅拿起皂角轻轻揉进赵珩发间时,赵珩不过夸张地喊了声:“使不得,折煞将军。”便眯起眼睛,惬意地靠在池壁上了。
他早已无力,姬循雅愿意服侍便服侍吧,他既反抗不了也不能光着身子跑出去朝守在外面的靖平军说你们将军对朕图谋不轨。
况且,略略掀开眼皮,往姬循雅脸上一扫。
遭水汽浸润,愈显眉眼分明,皑然若山巅霜雪。
况且,赵珩亦没那么想拒绝。
赵珩越看姬循雅的脸越显扼腕叹息,怎么他喜欢的样子,尽数让姬氏长去了!
姬循雅觉察到赵珩不加掩饰的目光,手上动作顿了顿。
或许当惯了皇帝,赵珩从不知何为偷偷打量,他看人时坦坦荡荡,且爱目光专注地凝望人,眼珠青白分明,不点半点浊暗,眸中含笑,清亮含情,仿佛漾着一池秋水。
“陛下,”姬循雅本能地垂眼,望之很有几分,姬景宣少年时的守礼克制,“在看臣?”
赵珩点头,“在看。”
他答得毫不犹豫,倒令姬循雅不知该说什么。
既然姬循雅默认——他又没亲口说不行,在赵珩看来,便是可以随意观赏的意思,从棱棱眉峰看到微垂的眼眸,一路下滑,直落到男人带伤的脖颈上。
真是无一处,不好看。
纤长的睫毛上下开阖,姬循雅
姬循雅说自己不是姬景宣,二人偏偏长得极相似,赵珩一面看,一面回忆,其实姬氏一族,气韵上都有那么些相似。
岳峙渊渟过了头,稳妥沉静就成了阴郁死气。
但他见过的姬家人不算多,姬景宣那一脉就更少,赵珩无意识地捻了捻小指,非因子息单薄,而是,目光游移,正与姬循雅对视。
漆黑无光的双眸令赵珩心中一震。
而是,姬景宣尽数杀光了!
曲池三日夜杀戮不止,尸身截断流水,染得满池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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