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说得掷地有声。
“说得好。”一人笑道。
裴澄心中得意,正要笑着谦虚一句,面上的笑容猛地一僵。
看清来人后,一双眼睛瞪得浑圆。
陛……陛下?!
赵珩面上不见怒色,仍是一副含笑的模样,道:“既然新政是恶政,那卿来说说,何为善政?”
第八十章
裴澄毫无防备, 正与皇帝打了个照面。
帝王唇边带笑,听闻这般毁谤新政之言面无怒意,神色怡然, 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特有的威仪, 看得裴侍郎一颤。
他还未有所反应, 方才还围在他身边巴结奉承的官员顷刻间变了脸色,忙见礼,齐声拜道:“陛下!”
声音瞬时响彻官署。
威势逼人。
明明只是个权臣用来发号施令的傀儡皇帝!
裴澄骇然心道。
胸口震悚地狂跳,裴澄用力攥了五指,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赵珩看起来再怎么气势凛然也不过是姬氏的掌中玩物,他家已暗中联系上了姬循雅, 百般示好, 珍奇宝物更如流水般地送进将军府。
向来不屑同百官交际的姬将军这次却破天荒地没有拒绝,想来亦有同世家豪族,至少同他们裴家有修好之意。
心念流转,裴澄深吸几口气,也见礼道:“陛下。”
但不像方才那般畏惧了。
赵珩摆摆手,笑道:“诸卿不必多礼。”明丽的眼睛笑看裴澄, “朕方才在外,听裴侍郎大谈新政为恶政,不知在卿心中, 适于时下我大昭, 何为德政?”
一面说,一面随意坐下。
目光扫过桌案,不见公务文书, 却有几本言辞清艳的诗卷。
赵珩不动声色,随手翻了一页。
纸质细滑洁白, 温软若美人的肌肤。
下一刻,但听裴澄道:“当首推上古之治,教化自然,民风淳淳。”
裴澄出身世家,自小便受教于当世巨擘,绝无可能不学无术,奈何时风世家贵胄皆以清谈为贵,厌理国事民生,一律视之为俗务。
随赵珩进来的冯延年冯尚书与另一少年闻言都看向裴澄。
冯尚书四平八稳,神色淡淡,看不出是赞同还是反对。
那少年轻嗤了声,面露不屑。
裴澄此言不能说有错,然皇帝问得是适用现下大昭的德政,此时远非上古,局势天渊之别,裴澄不解时事拿旧制用今朝,他竟还是户部侍郎,岂不更荒唐?
赵珩看了两首,写得的确缠绵悱恻,动人惆怅。
语调依旧含笑,道:“诸卿也同裴侍郎一般想吗?”
皇帝没有让在京五品以上官员日日都来开大朝会的习惯,多只召见可用的能臣干吏,故半年间,百官见到皇帝的次数并不多。
对皇帝的印象,还是个模糊朦胧的影子。
只是脾气较之从前好上太多,至少数月间,再未听过皇帝动辄凌虐宫人至死的传闻。
有官员见赵珩不怒,大着胆子道:“陛下,臣以为裴侍郎此言不无道理。”
新政背后到底是谁在操控尚未可知,但朝臣多不觉得这位惯怠懒朝政的帝王能有如此雄心和魄力。
说不定,是姬循雅一意孤行,而皇帝悄然反对。
便决意赌一回圣心。
赵珩又翻了两页。
见诗句用词愈发艳丽大胆,不由得挑了下眉。
在官署里看艳词,这位裴澄侍郎好有闲情逸致。
冯延年安静地立在皇帝身侧,那少年见皇帝垂眼凝神,以为帝王若有所思,下意识看过去。
秀目一扫,见到了诸如掐蕊垂露这般意味深长的词句,霍然扭头。
细白的耳垂立刻火灼般地赤红,不可置信地瞪向裴澄。
裴澄居然在官署看这玩意?!
等等为什么陛下也在看啊?
羞恼与震惊混合,烧得少年脸愈发红艳。
赵珩轻点了下头,道:“继续说。”
那官员心中一喜,“陛下,臣以为善政最该的便是少扰民生,”前一句尚算不错,旋即话锋急转,“譬如时下新政,”声音微压,“弄得州府不宁,百官疲于应对,百姓怨声载道。”
有官员唯恐落于人后,忙道:“臣亦做此想。”
“臣也是。”
“臣亦赞同张大人所言。”
义正词严,冠冕堂皇。
“荒唐!”那少年来时听到裴澄的话已有三分火气,闻言再忍不住,道:“自明远施行新政以来,田土较前几年增加了七成,若真如这位张大人所言民怨沸腾,难道百姓皆是疯子,偏要一边涌入明远的官府,更改地契,一边大骂新政误国误民?”
这少年才从明远回京述职没几日,对当地情况再清楚不过。
今日听了这些颠倒黑白的话,焉能不怒?
语毕,冷笑了声,不屑地环视了圈在场诸人,“恐怕新政不是误国误民,误得是诸位的生财之道!”
言辞尖利,刺得一众官员脸色惊变。
有人心事被戳破,恼羞成怒,厉声道:“周小舟,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这少年便是赵珩回京那日,直言冯延年谄媚,姬循雅跋扈的小周大人。
“唰——”
是书页翻过的声音。
明明不大,却令整个官署厅堂瞬间安静了。
在一片死寂中,那人猛地回神,冷汗瞬间渗出如雨。
赵珩心平气和地问:“周卿是何身份?”
那人嘴唇发抖,颤声道:“臣,臣失言。”
赵珩淡淡道:“周卿乃我昭朝官员,在其位谋其政。”他抬眼,看向那人,“你所言,倒令朕不解了,难道尸位素餐,于国事一无所知,才叫,自矜身份吗?”
阳光透过窗棂,撒入帝王的眼睛。
流转的光华中,帝王双眸若有灿金闪烁。
壁画图腾上,精雕细刻,以最精美剔透宝珠镶嵌的龙眼,莫过于此。
那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陛下恕罪!”
赵珩道:“裴侍郎,”此时此刻,他语气居然还可称温和,“你说,朕该恕他吗?”
在场众人猛地打了个寒颤,看向帝王的眼中浮现出了几缕畏惧。
赵珩哪里是不支持新政,方才静默不语,分明是在看谁于国无用,又心怀二意!
裴澄看了那那官员。
那官员幅度很轻地扭头,看向裴澄,满眼哀求。
裴澄方才还被众官员簇拥奉承,俨然一副领头人的架势,不肯就此低头,咬了咬牙,道:“陛下,臣以为朝堂辩论,一时激动,或有失言之处乃人之常情,并非大错。”
好好好。
赵珩露出一个笑,道:“既然裴侍郎这样说,朕便允准侍郎的求情。”
那人猛地抬头,惊愕地看向皇帝。
就这样?
诸位官员惊讶地想。
原以为是雷霆之怒,却被轻拿轻放。
连裴澄本人都有种飘飘不真实之感。
但转念一想,他家与姬将军结交,皇帝忌惮姬循雅,自然不会拿他如何。
还未来得及绽开笑脸,却听赵珩道:“但事情到底由侍郎所起,”帝王容光凌厉,晃得人眼都发疼,众臣无不垂首,不敢直视天颜,“侍郎既大谈新政为恶政,想必对新政知之甚深。”
裴澄刚落下的心又猛地随之提起。
“只要裴侍郎能大致说出新政方略,朕就恕了他。”
赵珩弯眼,笑道:“如何?”
平心而论,赵珩笑起来粲然生辉,他气韵贵不可言,如世间奇珍异宝尽陈于眼前,宝光灿灿,华美非常,不可谓不漂亮。
但此时此刻,正厅内恐怕少有敢于欣赏这种华贵之美的人。
羞恼非常,裴澄张口欲言,却发现自己竟真对新政一无所知。
“臣,臣……”
冷汗顺额角淌下。
周小舟轻嗤了声。
目光扫过垂首静立,唯恐被赵珩注意到的官员们,皇帝语气依然平和无波,“诸卿,无一人知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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