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小苑见赵珩并没有因听见与张家相关便立刻推拒不管,只觉事情可成,忙回答道:“我兄长的田土放在张澄名下,如是三四年平安无事,不料今年,张澄忽地拿出了地契,说我兄长已将田土卖给他,竟将七百二十五亩良田皆强占了去!”
凝心静神听着的皇帝陛下:“……嗯?”
静默几息,赵珩道:“张澄是进士?”
“是,是。”池小苑连声道,头压得很低,尖尖的下颌几乎要抵在赵珩膝盖上,“公子料事如神。”
赵珩无言几息。
不是朕料事如神,而是昭朝有律法规定,进士名下田土可免除赋税。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兄长把田土放在张澄名下以逃缴赋税,而且还是七百二十五亩田土?
昭立国之初,因战事刚定,民生凋敝,地多而人少,故固定凡成人者,女及笄,男弱冠,皆授田二十亩,至二百年后,无主之地已不够再分,才减为十亩,池小苑兄长的土地数目算不得骇人,但也绝对不少。
赵珩:朕好像知道为什么田土数目逐年日减,各行各业的税亦未增加了。
见赵珩半晌不言,“公子。”池小苑低声唤他。
韩霄源眼皮跳了下。
皇帝虽还在笑,神色亦如常,却莫名地令他有些紧绷。
就像今日他去广明宫请罪时一模一样。
美人白得几乎透明的下颌向下,还未挨上赵珩的腿,下一刻,池小苑惊呼一声,又马上被压入喉中。
一只手,捏起他的下颚,轻轻往上一抬。
池小苑随着赵珩的力道仰面,与赵珩平淡无波的目光对上,忽觉心乱。
“公……公子?”
力道不重,赵珩看他的视线也平静,然而无形的压力汹涌袭来,池小苑颤了颤,竟觉得喘不上气,他想低头,却无法转动分毫。
一直盯着赵珩的,如影随形的,黏腻而阴冷,若有若无的视线,陡然清晰。
死死地黏在赵珩身上,若非没有实质,此刻早已将赵珩的手扯了下来!
赵珩却视若无睹,含笑道:“池公子,你知不知令兄的所作所为,是在触犯国法?”
池小苑一愣。
他想过赵珩会同他说什么,无非是答应或者拒绝两种而已,区别只在于话委婉好听还是直接,然而却从未想过,赵珩却和他说,令兄触犯国法。
来不及细想,池小苑喃喃道:“别家也是这样的。”
赵珩闻言额角青筋跳得更厉害。
但,局面已经崩坏至此,他现在知道,早做打算,比无可挽回时再想办法时要好上太多。
两害相权取其轻。
语毕,又一汪眼泪滑落,池小苑哭着说:“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厚颜来求公子,我与兄长相依为命数十年,不忍心见兄长无端下狱,求公子救救家兄。”
若池小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那么其兄长,虽罪不至死,但绝对不是无端蒙受牢狱之灾。
温热的眼泪划过赵珩指尖。
“求求公子,先前公子所说之事,”池小苑被泪水洗得更加明亮的漂亮眼睛看向赵珩,“我都答应,求求公子搭救家兄。”
赵珩松手。
池小苑的心蓦地下沉。
“公子……”他凄凄哀哀地唤道。
赵珩道:“霄源,”他叫得自然,韩霄源却听得一惊,霍地看向皇帝,“你亲自去办,将池公子寻个安静的宅院安置起来,定要保证他的安全。”
池小苑眼泪汪汪地看着赵珩,目露希冀。
韩霄源颔首,“是,保护池公子的人是要……”他顿了下,生生将内司监三字咽了下去,犹豫片刻,“府内出,还是从大人那调?”
这个大人自然是姬循雅。
赵珩确信,若从姬将军那调靖平军,极有可能会被思维异于常人的姬将军认作挑衅,亲自去将人剐了也说不准,坚决道:“府内。”
“是。”
池小苑事有转机,双颊上略浮现了些血色,眼中愁绪稍散,看上去愈加动人,“多谢公子。”
赵珩点了下头,“霄源,”他夹了块点心,“先送池公子去马车上。”
韩霄源上前,虚虚地按着池小苑的肩,连半寸衣料也不碰,“池公子,请。”
赵珩态度淡漠,全无昔日的热络亲昵,池小苑拭了下眼泪,试探着说:“那,我走了。”
“公子保重。”赵珩道。
池小苑撑着起身,随韩霄源出去。
临走前转头看了眼赵珩,神色似极不舍依赖。
然而,赵珩的视线又落到窗外,定点注意力都未分给他,池小苑忍不住朝赵珩所看的方向看过去,心道金明池内难不成有个天仙吗?
人来人往,无甚可看。
池小苑疑惑地收回视线,跟上韩霄源的步伐。
下一刻,脊背倏然发冷。
他惊悚地睁大眼睛,竟颤得牙齿都上下相撞。
“嘎吱。”
门被韩霄源关上。
视线瞬间消失,然而那种阴冷渗人的恐惧感仍黏在脊背上,挥之不去。
池小苑一步不离地跟着韩霄源,先前想同赵珩待上半世,再续旧情,此时却恨不得生出双翼,立刻逃离此地。
此刻,雅间内。
赵珩本在闭目养神,面上忽有冷风吹拂。
他睁开眼,见不知何时风起,窗外杨柳被吹得摇摇晃晃,
赵珩起身,快步走到窗前,伸手去关窗。
须臾间,压力陡然袭来。
“砰——”
巨大的力量死死地抓着他的肩膀,将他生生压在窗上!
动作粗暴至极,扼得赵珩肩膀阵阵发疼。
然而另一只手却垫在赵珩侧脸下,令他不至撞到窗棂。
高大矫健的身体紧紧压着他的后背,赵珩无法动弹,连回头都艰难。
“陛下。”一道冰冷的声音贴上他的耳朵,呼气细密冰凉,落在赵珩颈上,痒得他头皮发麻。
“见到旧情人,可开心吗?”
第五十三章
赵珩想转头, 一只冰凉的手就压到了他的颈上,五指张开,裹了整个后颈, 狠狠往下一按。
半张脸被迫与姬循雅的掌心紧紧贴着, 赵珩闷闷地吭了一声, 喘了喘气,才笑道:“高兴,美人善解人意,纯然堪怜,为何不高兴?”
冷笑声在耳畔响起,阴冷非常。
湿冷若有若无萦绕在耳垂处, 他张口, 森白的犬齿将落未落,只差一点便能碾上那处柔软的皮肉。
诡异的触感让赵珩深深皱眉,他觉得姬循雅当真是个非常神奇的存在,两人未见时,他看姬将军当真是千好万好,除了脾气差些外, 可谓完人,倘朝夕相处,共居一室, 赵珩却总会非常想给姬循雅两刀。
刀不方便抽出来, 赵珩微微动了下手臂,下一刻,手肘狠狠向身后的腹部撞去。
姬循雅猛地侧身避开。
赵珩转过身。
方才被压在窗户上, 让他觉得这房间实在太热了,热得令人心浮气躁。
背过手将窗户推开。
姬循雅目力极佳, 一眼就看见了楼下被韩霄源送进马车的漂亮青年,便是方才跪在赵珩面前,被赵珩捏着抬起脸的池小苑。
周身冷意更甚。
姬循雅上步,黝黑的双眸目不错珠地黏在赵珩脸上。
平心而论,赵珩这张脸实在俊美得过分了,轮廓锋利秾丽,双唇生得薄,几乎将寡恩薄幸写在了脸上,偏偏一双眼睛明丽多情,反而透出了种飞蛾扑火般的吸引力——叫人想试试,帝王是否真的表里如一地无情。
姬循雅伸手,欲碰赵珩的眼睛,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强压下这种欲望,自虐般地将手压在身侧。
“陛下真是,风流放浪,”他开口,没一个字赵珩爱听,语调温柔和煦,如最忠贞的臣下在面对自己侍奉仰赖的君主,“一日也离不得男子,”
话未说完,便被利落响亮地“啪、啪”两声截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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