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前就说不该将田税补齐,昨日是钱,今日便从人身上动心思,明日难不成要我等引颈受戮吗!”
“倒不如……”
不知多少声音充盈在耳边,李默却一个字都没留心听。
好吵。
他心说。
他半掀开眼皮,清亮沉静的眼眸中掠过一丝烦躁。
不远处,狮子猫正拿幼粉的鼻头顶珠子玩,看得李默神色稍霁。
不会有人相信,他爱去赵珩那,除了那点尔虞我诈虚与委蛇的破事,还有便是,皇帝处当真很安静。
没有幕僚苦口婆心的劝告,没有突然从九江来名为关怀实则命令的书信,亦无人情往来,应付着一干他连名字都记不住的官员。
皇帝的书房永远静、暖、龙涎香的气味也少有地不惹他不快。
唯有,笔尖落在奏疏上的沙沙响。
不知皇帝此刻在做什么。
是与姬循雅沆瀣一气在叫好呢,还因这逆臣贼子愤恨不已呢?
“……世子我等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前面的话李默没听清,只听到了后半句,不等此人说完,便轻笑了声。
那人立时噤声。
李默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眼眸依旧是静漠美丽的,却透出了一股居高临下的睥睨。
他慢慢地重复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那人听他的语气,哪里还不明白李默动怒了,冷汗唰地淌了下来,忙解释道:“下官,下官不是那个意思。”
李默笑道:“我父祖封王九江,位列昭朝五大异姓王之一,列土封疆,政由己出,岂有与尔一荣俱荣之礼?”
即便说出了这般咄咄逼人的话,李默的气韵看起来依然温和如水。
那人脸涨得通红,狠狠咬牙,垂首道:“是下官失言了。”
身边有官员冷眼看了片刻,脸上倏然露出个笑,对李默温言道:“乔大人一时心急,请世子莫要见怪。”轻叹了声,“若是放在平日,便是奉千抬礼给世子致歉亦理所应当,只是眼下我们俱被姬循雅派人监视,连到世子处都要万般小心。”
语毕,面上流露出了几分落寞之色。
“利刃悬颈,难道诸位大人还要忍辱吗?”一俊秀的青年人愤愤开口,“既然皆是死,与其悄无声息地等死,还不如鱼死网破,说不定能挣条生路!”
眼见厅中又要群情激奋,不堪其扰的李默轻轻放下茶杯。
“咔。”
于是众人的视线倏然凝在他身上。
渴望的、愤怒的、希冀的、贪婪的。
李默强忍着想皱眉的欲望。
“张公子说要鱼死网破,本世子想问,要如何网破?”李默淡淡地问。
那公子道:“引兵,清君侧!”
一席话说得掷地有声,杀意凌然。
李默道:“此举岂非谋反?”
“若是取到陛下手谕,我等便是名正言顺地奉诏讨贼。”一温文的中年人微笑道。
“只是,”张公子又说:“现下陛下为逆贼所惑,不到万不得已,恐不会同意降旨诛杀逆贼。”
他们都很清楚缘由,眼下皇帝还未被逼到绝境,何必非要同姬循雅斗个你死我活?
有人急切地望向李默。
李世子端坐上首,垂眼敛神,袅袅薄烟中,如一尊太过年轻美丽的白玉神像。
他像是不曾察觉到那些热切目光,只是又很轻地叹了口气。
“陛下啊。”他说。
众人忙凝神去听。
李默道:“是个聪明人,假以时日,定成位明君英主。”
他说这话时语气重含着温柔的笑意,同在赵珩面前,谨小慎微又善解人意的九江王世子一模一样。
众人面面相觑,都很是不解。
李默的意思是,不愿意再去皇帝身边了?
所以,李默带着几分敲碎美玉的欣喜与怅然地想,他更该死了。
皇帝为何不能是个碌碌无为的庸君呢?
如果他是,他日事成,李默也能保证,皇帝会在他的荫蔽下活得很好,很舒服。
可惜。
多可惜。
……
在诸朝臣的猜想中,赵珩应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至少,也该坐立难安。
赵珩现在的确如坐针毡。
帝王半眯起眼,精神紧绷地盯着姬循雅的手。
向他伸来的手修长,从手指到腕骨线条无一处不锋利精美,没有分毫瑕疵,肌肤洁白,如用冰魄凝成。
二指中夹着点乌黑。
明明生得圆润,烛火下,却凝着幽幽的寒光。
第一百零一章
“咔。”
落子。
赵珩一眼不眨地盯着姬循雅的手。
姬将军这双手长且白, 从长指到骨节无一处线条不凌厉好看,微微屈指时手背凸起荦荦,练武之人关节有些变形, 利利若刀锋。
甲缘却修得异常光洁圆润, 在灯下几乎涌动出了种珠光。
冰凉, 光滑,赵珩知道这双手的触感。
赵珩忍不住轻啧了声。
姬循雅注意到赵珩的视线——皇帝陛下的目光实在太过赤裸,只要姬循雅还有感知,就不会一无所觉。
指尖轻轻点了点棋盘,示意赵珩专心。
赵珩就顺势专心地将目光移到他手上。
视线炽热,灼得姬循雅小指微蜷了下。
“陛下。”他出声提醒。
赵珩笑呵呵地同他对视, 眸中虽满是笑意, 神情却流露出了几分苦恼,“嘘,”他垂眼,仿佛极聚精会神地盯着棋盘,“让朕想想,再好好想想。”
他一面看着棋盘, 一面顺手拈了粒葡萄送入口中。
尖齿刺入,圆润的晶紫在唇舌中汁水四溢。
赵珩这才拿起棋子,但不着急下, 慢悠悠地在棋盘上一下一下地磕着。
想不出。
姬循雅棋路并不如他人那么狠厉, 相反极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待对手察觉时已回天乏术,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遭他一口吞掉。
半晌,赵珩抬起头, 满脸真挚地询问姬循雅,“下哪?”
姬循雅无言地看了他一眼。
难得姬循雅拿出了做燕国公子时的几分耐性与温文,尚还未被赵珩气得发笑。
“景宣,”赵珩以手撑颌,可怜巴巴地求他,“好景宣,你教教朕。”
见姬循雅不想理他,赵珩又不老实地拿手指去勾对方的袖子,一圈一圈地在指上绕,“景宣,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你不能不理我。”
话音未落,手便被一把反扣住。
赵珩抬眸,正对上一双晦暗的眼。
“先生?”
赵珩象征性地动了动手,旋即便被攥得更紧,他故作疑惑,“难道景宣先前没应?”
姬循雅紧紧攥着他的手,面上却淡淡,端是光风霁月正人君子的模样,“尚未见过礼,陛下亦未给臣束脩,算什么学生?”
赵珩忽地凑近,“景宣真想做我先生?”不待姬循雅回答,帝王蓦地压低了声音,低笑道:“你我若为师生,却行此事,”声音愈发低了,每一个仿佛都在唇间滚过,温热、湿润,“岂非颠倒人伦纲纪,是在乱……”
小指剧烈地蜷缩了下。
姬循雅抬手,想将手置在膝头,至少不该在赵珩眼前。
然而又觉得欲盖弥彰,只得生生忍耐住躲避的冲动。
他盯着赵珩开阖的唇,不愿意再从中听到扰乱自己心智的话。
所以,他用了种简单的方式让赵珩闭嘴。
赵珩先停了几秒,而后深觉却之不恭,回吻过去。
他一手撑着桌案,长指悄无声息地挪动,将棋盘上几枚黑子倏地扫入自己袖中。
再看姬循雅,但见后者长睫轻垂,似不满意他的不专心,轻轻咬了他唇瓣一口。
赵珩只当姬循雅没看见,心满意足。
待分开,赵珩先发制人,言之凿凿地道:“将军技不如人,便以□□之,想让朕转移注意,其心不善,幸而朕定力远超常人,未上将军的当。”
上一篇:朕怀了谁的崽
下一篇:在青楼捡到江湖死对头后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