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将军真将朕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大可在回京后拣选出年幼听话的宗室培养,再找个时机,将朕废掉。”赵珩道:“到那时,将军便是将朕扒皮断骨,亦不会有人有二话。”
姬循雅看他唇瓣开阖。
奇怪,哪怕将死,赵珩居然还是在同他分析局势,而不是在求饶。
姬循雅不喜欢他这幅样子。
赵珩的冷静像是一面镜子,照出了貌若癫狂的他自己。
他垂首。
赵珩见他有了反应,以为自己终于说动姬循雅,稍微松了口气。
他就知道,姬循雅不至于这般冲动!
但下一秒,赵珩就发现自己这口气松得太早。
姬循雅另一只手按到了他嘴唇上。
赵珩的下唇略薄,碾起来还算柔软。
随着姬循雅的动作,更多的血自他颈间伤口滚落。
一滴,两滴,三滴,尽数淌在赵珩嘴唇上。
腥气蔓延。
姬循雅像是要为赵珩擦血,只是他擦磨的动作反而将血扩散得越来越大,染红了赵珩的下唇。
姬循雅和煦地问:“陛下,你会害怕吗?”
赵珩顿了顿,他现在比较怕姬循雅死他眼前。
听他不答,姬循雅已习以为常。
姬循雅唤他,“陛下。”
赵珩迟疑地应道:“将军?”
“求臣吧。”姬循雅的声音听起来谦卑恭顺,长指压住赵珩的下唇,不知为何,这抹脆弱非常的柔软令他烦躁异常。
“求臣放过您。”
第二十九章
求我。
话音入耳。
姬循雅声音虽柔和, 仿佛是在同他商量,实则,不容拒绝。
臣下待君上如此放肆, 已是亵渎冒犯之至。
姬循雅一如既往地体贴, 他似是怕赵珩没听清, 又温柔地重复了一遍,“陛下,求臣。”
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腥甜与苦涩交织,阴冷渗人的气味逼得赵珩屏息了一瞬。
面对咄咄逼人的姬循雅,连赵珩这等认为自己并非寡言之人都沉默了片刻。
他倒不是突然发现自己是个皇帝, 君威不容冒犯, 可姬循雅一而再再而三地触其逆鳞,他深感蒙羞,恨不得手刃姬循雅,而是在犹豫,他到底要不要做出一副不堪受辱的模样。
手指亵玩般地下压,旋即碰到丁点柔软的湿热。
长眉微皱, 姬循雅略有不悦。
为将者攻城略地,征讨四方,无论是此世, 亦或者上一世, 杀人这两个字向来与他密不可分,于是技法愈加纯熟,想赵珩死, 本该是件极容易的事。
无论是口唇、脖颈、心口还是其他,皆便于下刀, 赵珩此刻无力反抗,如案上待宰之鱼,利刃刺入血肉,一击毙命,不会比划破张宣纸更难,只是,只是,姬循雅眉宇拧得更深,遇到赵珩后他才知道,人的身体竟然有这么多不能碰的地方。
唇瓣柔软,赵珩连张口咬住他手指的欲望也无,明明丁点抵抗都没有,却令他想抽手。
仿佛是残存不多的理智在告诉他,再放任自己这样下去,便会落入眼前狡黠善变风流却薄幸的帝王设下的圈套,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却用力一揉。
姬循雅柔声唤道:“陛下。”
他的声音再在耳畔响起,温情脉脉,醇润动人。
赵珩抬眸,姬循雅阴冷的视线如影随形,与其唇角噙着的绵软笑意形成了鲜明对比。
若姬循雅当真不是姬景宣,赵珩甚至想寻个闲暇时日去挖姬氏祖坟,非为泄愤,至少并非全为泄愤,而是为了看看其祖坟是否风水有异。
不然子孙后代怎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地脑子有病!
前有姬景宣,后有姬循雅,二人相隔近三百载,竟都让他撞见了。
话音未落,赵珩毫不犹豫地出声:“求你。”
赵珩他娘从小就告诉凡所想取之物,尽要自己去争,等旁人施与,其能给,亦可收,故而他实在无甚服软求人的经验,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平常得如同在说今日天气甚好。
他不愧当了多年皇帝,平日里虽不显盛气凌人,然而那种惯居高位的镇静不迫早已篆刻进骨血中,连求你都能说得平淡无波,且理直气壮。
不似乞求,倒像漫不经心地予臣下恩赐。
可厌至极,恨得姬循雅不愿意移开眼。
赵珩见姬循雅神色冷漠,很想就此打住,余光一瞥,发现姬循雅半个肩膀皆被血染得暗红,精神顿时一震。
虽然活着很艰难但他此时还没有下去和姬景宣再续孽缘的打算,更不想被姬循雅连累城门之祸殃及池鱼遭人乱刀砍死,赵珩语气立时变了,“将军。”他低声唤道,声音轻得几乎要听不清。
也不知赵珩想到了什么,苍白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了一点红晕,面上半是耻辱半是恐惧,声线微微发抖,“将军,”姬循雅目光死死黏在他脸上,赵珩想低头,却被捏住下颌,只得徒劳别开视线,长睫无助地颤着,“求您。”
从姬循雅的角度看,帝王只凌乱不堪地着一件里衣,雪白衣料上被血洇出点点艳色,他身量消瘦,没了衣带的束缚,里衣几乎是松松垮垮挂在他肩上的。
只需稍稍用力,便能令其滑落。
素日里张扬烈烈的眉眼微垂,连眼尾都熏染了层淡红,仿佛受了天大的羞辱一般,可怜得,让人想,看他再可怜些。
惺惺作态。
姬将军冷漠地想。
为帝者,这样示弱乞怜的话张口即来,不知羞耻。
倘不是他领军入陪都,而是诸王侯中的任何一个,赵珩会不会也,像面对他时这般轻佻地对待此人?
姬循雅垂眼,强压了满眼阴暗翻涌,却扬扬唇,“然后呢?”
眸光愈发森寒。
发现自己越哄姬循雅越不快的赵珩:“???”
他活了两世头一回见到这种人,深有种大开眼界之感。
通常情况难道姬循雅不该产生一种摧折了高高在上帝王,令他受辱蒙尘的诡异兴奋吗?姬循雅到底在气什么?
总不会在气他演得不够惟妙惟肖,他是皇帝又不是戏子!
赵珩又看了眼姬循雅,见血色还在蔓延,忍不住闭了闭眼,实在不行,容姬循雅宽限他两日,他先去学好再回来同姬循雅做戏。
刚睁开眼便觉得下颌处一紧,姬循雅微微笑,神色十分温雅,甚至还有那么点伤怀,“陛下,可是厌烦臣了?”
赵珩不答,他艰难地抬手,腕上的扳指随着他的动作来回乱晃。
姬循雅顺手一拽墨绶,将赵珩的手扯到自己眼前。
“陛下,”姬循雅含笑道:“陛下屈尊降贵,臣欣喜若狂,只是臣没听够,陛下能否看在臣为君为国,忠心赤诚的份上,再说几次?”
此言既出,赵珩忍不住多了两眼姬循雅。
明明生得光风霁月端雅温润,怎么说出口的话与样貌截然相反?
姬卿,赵珩心道,你所谓的一片忠心赤诚不会是指连破两京,逼得皇帝如惊弓之鸟仓皇逃窜,朝臣人心惶然视你为恶鬼杀神,还顺便想挖了朕的陵寝鞭尸泄愤吧?
“陛下不答的意思,”姬循雅微微俯身,一对浓黑晦暗的眼珠盯着赵珩,幽冷得几乎不似活物,他笑吟吟道:“是觉得,在马车内求臣,不够郑重吗?”
赵珩顿了下。
他可是耳朵出了问题,竟听出了姬循雅想让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求他的意思。
他被气得要笑,“将……”话音猛地顿住。
姬循雅的脸近在咫尺。
晦暗的烛火下,若美玉生辉。
还是一块,慢慢失去血色的美玉。
赵珩眸光暗了暗,他手腕被捆着,手指却还能动,便伸出手去碰姬循雅。
那枚箭簇还被赵珩死死压在掌中,戳得他掌心鲜血淋漓。
姬循雅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却没有理会。
在他看来,赵珩此刻既不敢杀他,更没有力气杀他。
他只笑问:“陛下觉得不愉?”
说着,向旁侧偏头,将方才被划伤的脖颈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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