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珩道:“这话您还是留着和父亲说吧。”
戎鄞弯眼,笑道:“我说过啊。”王侯秾丽绮艳又不失英挺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怀念之色,“我说完后赵祈居然和我许诺,等他做了齐国君上,便来迎我为后。”
赵珩按了按眉心。
但赵祈的君后不是戎鄞。
戎鄞见赵珩走神,毫不刻意地轻轻咳了声。
赵珩极配合地问:“之后怎么了?”
“我当他失心疯了,”戎鄞幽幽地叹了口气,“毕竟你爹废物得能被亲弟弟暗算,若非被我好心搭救,早喂了白水河中的鱼,他能当君上,除非齐国王室近支一日之内尽被雷劈死。”
赵珩深深闭目,“娘,我……”
“不包括你。”戎鄞摸了摸少年人的脑袋,难得耐性安慰道。
赵珩觉得这句话还不如不说。
“结果他居然真做了君上,他谴使来求婚时我还以为这些人是胆大包天竟骗到了我头上的骗子,”戎鄞没忍住,啪地拍了下赵珩的脑袋,“老娘当时刚成摄政王,我那不安分的侄子恨不得从我身上扯两块肉下来,实在没功夫去料理和赵祈的婚事。”
“更何况,”戎鄞笑,她那纤长浓密的、绘以灿灿金粉的长睫开阖,宛如一对艳丽无比,又遍是剧毒的蝶翼,“小珩儿,若是你,你愿意权掌一方,凡治下,皆仰你鼻息度日呢,还是愿意到深宫中,去和无数女人争抢一个男子,喜乐、乃至生死皆系于他身上呢?”
赵珩无言,只很轻地点了下头。
比起将荣辱寄于他人,他更爱旁人对他俯首。
犹豫一息,赵珩继续道:“我还有一件事想问您。”
或者说,这才是他真正想问的问题。
“你说。”
对于许久未见的,生得又格外漂亮的孩子,戎鄞愿意多施予些温情。
赵珩望着戎鄞,“您当您为何非要将我送到齐国呢?”
语气中倒无丁点伤心,只是很不解。
身为当时摄政王为数不多的孩子之一,赵珩在北澄过得可谓众星捧月,被送到齐国后,他既是赵祈最小的孩子,又是身份意义最特殊的那个,自然被无比娇惯。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赵珩,实在对父母中的任何一方难以产生怨怼的情绪。
“因为……”戎鄞又笑,有意逗他,“小珩儿,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是什么?”
“假话是你的父亲到底是齐国公子,让你一生留在北澄,对你或许不公平,”戎鄞温柔地说:“你留在何处,该由你亲历后自己决定。”
这种话听得他满身鸡皮疙瘩,赵珩忍不住揉了揉手臂,“真话呢?”
“真话是你小时我就看出来绝非善类,小珩儿,你很像你父亲,你狡猾得像只狐狸,可还很讨人喜欢,”戎鄞此刻是真心的,可她的语气中并没有任何指责的意思,她望向赵珩,眼眸中涌动着骄傲又疯狂的笑,“但你身上又留着我族的血。”
野心勃勃的、狠厉无情的血!
戎氏用了五十年,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部族成为了北澄的国之柱石,而这一代的掌权人戎鄞,又用了二十年,篡取了北澄王位。
对权势的渴望浸透了戎氏一族的骨血。
戎鄞幽幽道:“你或许都忘了戎阳,那是我的兄弟,你的舅舅,你出生后不久我就将你送到他身边养着。”
经戎鄞提醒,赵珩才忽地从记忆深处翻出了这个人。
戎阳对他很好,比起只能蹑手蹑脚潜入议政殿才能悄悄看一眼的母亲,他更愿意黏在戎阳身边。
一个愿意带他骑马射猎,会在他大哭时将他抱住抛起又稳稳接住的舅舅。
直到……
“直到你七岁那年,戎阳发动叛乱,还拿你做和我谈判的筹码。”
弯刀划开了孩童细腻的脸,血汨汨流淌,她却没看见赵珩眼中的眼泪。
那一刻,戎鄞竟感受到了无比满意。
一城之隔,她命令人传话,“我与你是一母同胞,你尚且敢背叛我,你不顾及血肉亲情,我又岂会在意一个孩子!”
“杀了他吧戎阳,看在他是你亲姐姐的儿子的份上,别折磨他,一刀割开他喉咙,给他个痛快!”
对上孩子熔金般的眼睛,戎阳,弯刀高举,却并没有砍到赵珩的脖子上。
或许为了所谓的骨肉亲情,也或许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刀刃刺入赵珩的左臂。
血倏然溅出。
其实至亲的血与仇敌的血没有什么不同。
被血溅入双眼的戎阳想。
都是红的。
都是热的。
“是死是活,”戎阳一把扯开赵珩,将孩子推入虎视眈眈乱军中,“这都是你的命!”
独属于北澄人,光华流转的眼睛在烈日下熠熠生辉。
戎阳哑声道:“你若是活着,就亲手来杀我,你若是死了,黄泉路上会有舅舅、或是你娘陪你。”
他大笑抽出刀,“好孩子,别怕!”
赵珩自然没死。
但身上狰狞的伤令他发了五日高烧,足足昏睡了几个日夜才醒来。
他睁开眼睛先看见的是戎鄞。
戎鄞身上带着浓烈的铁与血的味道,她审视着自己孩子,数日的高烧令赵珩瘦得有些脱相了,看上去苍白又狼狈,她说:“小珩儿,娘要问你一件事。”
她的语气很郑重,不像是平日里逗弄或者玩笑的口吻。
赵珩勉力坐直身体,干涩的嘴唇开阖,“您说。”
“戎阳背叛我,现在已经伏诛,”戎鄞问:“因为他是我的弟弟,你的舅舅,所以,我很犹豫,”她说得很慢,尽量让自己吃了大苦头的孩子听清,“我该拿他怎么办?”
“告诉我小珩儿。”
因为消瘦,孩子圆溜溜的眼睛就显得大的有些吓人。
沉默许久,也可能只有一息,赵珩轻声询问:“按照律法应该怎么做呢?”
戎鄞的眼睛一亮,她强压着那种说不出缘由,悲哀与兴奋交织的情绪回答:“凌迟,然后将他的肉扔到荒原喂狼。”
赵珩无言。
戎鄞不催促他,耐性地等待着。
她看这个孩子启唇,镇定地、平静地回答:“那就,杀了舅舅。看在他是您兄弟的份上,不要折磨他,给他一个全尸。”
那一瞬间戎鄞的感觉无法形容。
是激动,是亢奋,还是微不可查的惶然,都已分不清。
她伸手,将孩子紧紧搂抱进怀里。
她忽地意识到,这个孩子很像她,也像他素未谋面的父亲赵祈。
像赵祈那般狡黠、善于掩饰,又像她这样果断,绝不拖泥带水。
他们这对父母性情大相径庭,唯一的共同点便是冷酷无情。
戎鄞说:“在你不哭不闹地说要杀了戎阳后,我很欣慰,又很犹豫。”她与赵珩对视,“小珩儿,我觉得,你会长成一个英武的君王,可你,并不是皇帝的孩子,也不是我唯一的孩子。”
“当和你同样野心勃勃,但未必如你一般果断狠辣的兄弟姊妹们长大,当他们挡了你的路时,告诉我,你会善待他们吗?”
他们都知道答案。
“您不愿意看见手足相残,更不愿意看见我们相残致使政局动荡,”赵珩无言了片刻,“所以您让我过去祸害我父亲?”
戎鄞深以为然,“这叫祸水东引。”
赵珩被气笑了。
戎鄞摸了摸赵珩的脸,“我知道你父亲为何让你回来,他不止想让你看看我这么简单。你的父亲老了,他的心变软了,面对他年轻力壮的儿子们,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尤其是你,你与你的兄弟们都不同,因为,”戎鄞笑了,她也不再年轻,可最华美的珠饰,最至高无上的权势令她看起来依然神采飞扬,“你背后有我。”
“他举棋不定,所以想让你,先远离权势中心,等他做好决定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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