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王在信中道自己近来身体愈发不好,日后大局必然要李默这个世子主持。
简直将我死后你为王这个香饵赤裸裸明晃晃地送到李默嘴边,且九江王早有远谋,大事若成,李默承继得又岂止只是一小小王爵?
是东宫皇储,是未来的九五之尊。
但有二三分野心,谁人能够不心动呢?
李默向下看,果不其然,九江王又装若无意地提起他那几个好兄弟,他兄长业已代替九江王操练兵马,信中道:“你二哥精于练兵,他日为你所用,我亦可安心。”
李默不由得冷笑一声。
多少年了,依旧是这一套,许以王位为诱,又提起他其他几个有资格继位的儿子,名为勉励,实则威胁。
九江王无时无刻地不在提醒他:你所依仗的不过世子这个身份,既无母家支持,也不曾掌兵,只要我收回你的爵位,你就什么都不剩了。
所以,必须听话,顺从。
李默放下信。
他先前像九江王说的那般竭力去接近皇帝,下贱到了恨不得自荐枕席的地步,如今姬循雅与赵衡的关系恶劣至此当有他一份功劳,九江王不想着怎么利用眼下的大好局面,却还指望着他获得皇帝信任,取一封讨贼密诏来。
此时京中风声鹤唳,权贵人人自危,连出入毓京都需仔细查验,姬循雅不许帝王与外界勾连,兵部侍郎半日前才下狱,他的两个儿子与他一道收押,妻女内眷尚被囚于宅中不得出,可连犯了什么事诸臣都不得而知。
这种时候,九江王要他想办法入宫,无异于自掘坟墓。
李默伸手。
他姿态从容优雅,抬手时分外好看。
他就这样很平静、很雍容地将手搭在棋盘上。
“哗啦——”
棋盘被一把掀翻,棋子四散飞溅。
守在书房外的护卫听到内里声响,担忧地互相对望。
能在书房外守候的都是李默的亲信,李默不担心他们会向九江王传递消息。
每每接到九江的来信,世子都是心绪不宁。
有人小心翼翼地唤道:“世子?”
李默剧烈地喘了两口气,哑声道:“不必进来。”
他独自站在满地狼藉中许久,才稍稍回神。
他的好父王不拿他的命当命已许多年了,他早就习惯,实在不该动怒。
对于九江王而言,李默能活得拿到密诏当然好,若不能,被姬循雅发现了,杀他泄愤,也算得出兵的大好借口。
李默目光扫过满地棋子,许是他掀翻棋盘的力道太大,以至于有几枚棋子都被磕撞出了裂痕。
李默伏下身,捡起一枚棋子细看。
美玉生瑕,触目惊心。
五指蜷缩,将这枚棋子握得死紧。
“咔吧。”
手指用力太过,指骨不堪重负地发出悲鸣。
……
皇帝被囚禁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他毕竟仍是名义上的帝王,在姬循雅决定杀他之前,哪怕是出于展示仁德的考量,都没有苛待他的必要。
然而宫人皆知,除了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缘故。
那便是,权倾朝野,恣意妄为的姬将军,似乎对同为男子的帝王,生出了些别样的兴趣。
是那种不知是刻意折辱,亦或者见色起意的,兴趣。
皇帝的确生得极好,样貌俊美张扬,眉眼生得尤其绮艳,比从前更添了无尽缠绵情意。
然而,无论再怎么看,这都是一张男人的面容。
他轮廓英朗锋利,身量高挑颀长,与雌雄莫辩这四个字一点都不沾边。
所以即便关于这位陛下与姬循雅的流言自他回宫后就一直没停过,但多数人,都以为不过是捕风捉影,空穴来风。
可近日来姬循雅的所作所为,却由不得旁人不信。
起先只是他夜夜宿在寝宫中,却不许皇帝移驾。
倘先前二人还有秉烛夜谈政事的必要,现下皇帝被姬循雅牢牢攥在掌中,又有什么要紧政务需要探讨一整夜?
而后是一些伤痕。
青紫的、细密的、如同蛇蜿蜒后留下的痕迹,出现在帝王身上。
从指腹到手腕,从后颈至……再深处,那不可能是皇帝不慎弄伤自己能解释的淤青和齿印。
譬如说,此刻。
帝王倦倦地坐在铜鉴前,长发散落。
或许因为被困于深宫,赵珩连殿门都极少出,面色愈加苍白。
小宫人一手拢着赵珩的长发,一手以梳子插-入发中,小心地理顺。
发丝交错间,一枚齿痕赫然落入他眼中。
不大,却很深,显然尖齿已经刺破肌肤,血珠溢出,又被对方爱怜地、一下一下地舔吻干净,致使伤口边缘泛着白。
君子需束发正冠,在长发被尽数收入发冠后,这枚衣领难以遮掩的伤痕,就会袒露在外。
留下这枚齿痕的主人显然根本不打算掩饰自己的意图,这是一枚耀武扬威,宣示帝王为其所有的私章。
落下的位置,却不是宣纸,而是,皇帝后颈的肌肤。
小宫人瞳孔猛缩。
众人对皇帝与姬循雅的关系心知肚明是一回事,叫他撞破则是另一回事。
皇帝脾气虽比从前好上太多,但他深恐帝王恼怒愤恨之下拿他撒气,一瞬间他连自己死法都想好了,两股战战,正欲俯身请罪,却听有人道:“下去。”
是,姬循雅的声音。
宫人从未觉得这位煞星似的姬将军声音如此好听过,如获大赦,连声道:“是,是。”忙放下梳子,朝皇帝一拜,仓皇而去。
赵珩觉察到来人是谁,身体一僵,旋即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放松。
姬循雅却好像根本没看见赵珩的抵触,自然地拿起玉梳,跪到赵珩身后。
他一手持梳子,一手自后面环住赵珩的腰,将他轻轻往后一带。
“你作甚?!”
皇帝一惊。
而后马上反应过来自己的厌恶表现得太过明显,长袖的手指用力攥紧,语气却缓和了下来,“将军,是要做什么?”
臣子恭顺地回答:“臣为陛下束发。”
动作亲昵无比,说是为赵珩梳头,其实更像将帝王揽入怀中,肆意把玩。
两人在镜中对望。
倘忽略赵珩警觉提防的神情,倒真像一对密不可分的爱侣。
“陛下怎么不唤臣来?”姬循雅在他耳后低语。
这里并不是封闭的所在,不远处便有一众宫人垂首静候吩咐。
众宫人此刻皆低眉顺眼地站着,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这其中,自然包括何谨。
韩霄源先前为皇帝处置过不少外务,姬循雅也清楚,于是在封闭宫禁的那一日,韩霄源就消失不见了。
何谨不猜都知道,这位大人的下场最轻不过一死。
可何谨尚未弱冠,他不想死!
不想费尽心机汲汲营营半生后,还要卑若草芥地死。
何谨紧紧咬牙,他所做的一切,都没有错。
他已尽人事,现在,唯有静候天命。
那边,温凉的气息似乎唤起了皇帝某种不好的记忆,赵珩身体发僵,强作镇定回答道:“一点小事,何必劳烦将军。”
“只要关于陛下,便没有小事。”姬循雅撩起赵珩的长发。
一截秀弱嶙峋的颈映入眼中,他扬唇,觉得满意。
帝王轻而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在竭力忍耐姬循雅的触碰。
姬循雅一笑,并未再作弄他,而是真的为赵珩束发。
他动作很慢,不是不会服侍人的小心,而是刻意放得慢,对于赵珩身上每一处,他都有无尽的兴致去欣赏把玩。
亵渎,却暧昧得令人不敢再看。
赵珩阖目,眼不见为净。
仿佛自己看不见这个胆大包天的臣子对他所做的一切,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明明,明明再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然而姬循雅将他与自己那种诡异又耻辱的关系暴露在众人眼前时,皇帝好像依旧羞耻得心绪难平。
被迫屈身于人,已是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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