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姬循雅不似与他同名同姓的姬景宣那般矜高傲慢,目无下尘,但同是显赫世族养出来的郎君,何况姬循雅还承袭了爵位,他在姬氏的地位,定然贵不可言。
这样人,会心甘情愿,且乐在其中地在皇帝面前扮演奴仆吗?
赵珩想不通。
亦或许,是朕多想。
程玉只是姬循雅的近侍,他的一言一行并无其他目的,只是出于……赵珩轻啧了声,若非顾忌程玉在早就抬手摸上了自己的脸。
对朕见色起,呸,一见钟情?
赵珩深深拧眉,心说虽然程玉表达的方式与常人差距有些大,但或许其久在军中,不知如何谈情亦未可知。
皇帝思来想去,觉得这个想法虽然荒唐得连他自己都不信,但未必不可以试一试。
他说:“玉卿。”
听到他出声,程玉一下抬眼,几乎可以称得上顺从地望着赵珩。
须臾之后,赵珩猛地拉近了与程玉的距离,
二人此刻不过一寸之距。
若非鞭子阻隔,赵珩这时候已经和程玉鼻尖贴着鼻尖。
苦香源源不断地侵蚀着赵珩的嗅觉。
在程玉眼中,帝王毫无瑕疵的容貌猝不及防地在他面前放大。
胆大包天的仆从毫无防备,瞳孔猛地缩了下,受惊似地骤然向后一退。
瞬间拉开了和赵珩的距离。
他不喜欢朕。赵珩断言。
朕刚刚靠近他,他躲得活像见了鬼。
当年赵珩和姬景宣可算血海深仇,姬景宣断剑时,几乎把脸贴皇帝脸上,皇帝也没有避一下。
赵珩伸手,捏上程玉的双颊,往旁边轻轻一掰。
这下俩人离得更远。
指下的皮肤与温软毫无干系,本该冰冰凉,不过因为方才赵珩突然靠近将似是让他一惊,双颊浮出了丁点温度。
触感尤似一块温凉的玉。
空闲的手拍了拍程玉的脸,“朕不罚你。”
“你还不配让朕亲自罚你。”
第十五章
话音未落,赵珩腕上顿觉一凉,先是浅尝辄止的贴合,旋即骤地用力,五指收拢,将这截嶙峋的腕骨紧紧扣入掌中。
程玉不吭声,手上的力道却在缓缓施加,似在无声地表达着不虞。
不疼,可令人无法忽视。
生气了?赵珩心说。
性情绝对算不上善解人意的皇帝非但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他轻嗤了声,道:“眼下玉卿虽得姬将军宠信,但终究不过……”他弯了弯眼,持鞭的手陡地落下。
“啪——”
鞭子落到皮肉上,清亮亮地一声响。
鞭尾利利地扫过手背,顷刻间在那块皮肤上烙下一条狭长的红痕。
殿中寂静,落针可闻,这声响就显得极重。
与此同时,赵珩听到了声轻吸一口气的气音。
好像受了疼,但不敢显露出来,只得生生忍着,又觉得委屈,压抑地流露出须臾。
赵珩:“???”
他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皇帝早就做好了被程玉按住手的准备,更何况就算程玉真学乖了,装模作样让他打,他挥鞭速度也不快,只要人能动,便躲得开。
程玉竟眼睁睁地看着鞭子落下,生受了一鞭。
姬氏族人果然都病的不清!
赵珩思绪一顿。
不对,程玉是不是姬循雅尚不可知,难不成姬氏子孙脑子有病不仅祖传,还传染?
被抽完的手背立时起了道狰狞伤痕,二指粗细,伤痕凸起,血色清晰可见。
伤处刺痛,如置入热油之中。
被鞭笞之人仿佛感受不到疼一般,连面色都未变一下,无声无息地喘了口气。
砰、砰、砰。
似是耳边鼓噪,又像是他剧烈的心跳声。
疼痛非但没令他清醒,还因愈发喧闹的鸣声让他有些目眩神迷。
黑眸死死盯着赵珩。
他抬手,轻轻地贴上了赵珩的手背,似怕再度被打,轻而小心地写道:奴领罚。
划过手背的指尖好像疼狠了,微微发颤。
不知是疼,还是旁的什么,烛光下,仆从端雅清隽的双眸暗光闪烁,亢奋狰狞异常。
“卿不过是朕的奴婢,”皇帝下颌微扬,言语倨傲得浑然未将程玉当成人看,“不听话的奴婢,”吐息随话音一道溢出,“扔到掖庭便好,岂要劳动朕?”
气息擦过程玉的脸,吐息滚烫,所到之处热得令人受不住。
程玉垂眼。
若他真是姬循雅派来服侍皇帝的军士,年轻气盛,遭皇帝一激,血气上涌,定会不管不顾地说出什么,或做出什么来。
赵珩并非刻薄之人,今日所言,无非因为先前自己对他无礼,和——皇帝想从他嘴里得到些有用的消息。
受制于人,连了解时局都是奢望。
程玉心情莫名地更好。
手指划动,一字一停。
他力道极轻,几如花叶拂过掌心,蹭得赵珩很痒。
赵珩想抽手,却被紧紧锢住了手腕,被迫承受了一番程玉的动作。
那,他写:奴谢陛下赏赐。
被皇帝抽了一鞭,反而恭恭敬敬地谢帝王赏赐,这话说得太古怪,皇帝无言了一息,将鞭柄往前一抵。
恰好顶在程玉胸前。
程玉骤地发沉。
赵珩用了点力,却没戳动。
他看不见程玉的表情,但猜得出他这位忠心已极的仆从此时一定笑不出。
程玉浑身肌肉僵硬,抵上去宛如压在石头上。
鞭柄移动,所到之处无不僵硬非常。
最终,皇帝大发慈悲地停下,在那处点了点。
正是心口。
程玉呼吸一滞。
经年战场厮杀磨砺出了近乎本能的警惕,这处乃是人体要害,若皇帝想,只需一件利器,便能轻而易举地取走他的性命。
筋肉紧绷。
赵珩感受得到,鞭柄下的胸口在缓慢地起伏。
似一把绷紧了弓,用力太过,弓弦马上就会断在他眼前。
重新占据上风的皇帝觉得很好玩,也很有意思。
不论程玉是何身份,这样控制欲极强,恨不得每一个细节都要一手掌握的性情,于赵珩而言,就非常非常有趣。
他喜欢看,如程玉这等人,在发现局面超出掌控后,勃然大怒,方寸大乱的样子。
鞭柄轻佻地擦过衣襟布料,摇摇晃晃,将要深入。
程玉终于忍不住,一把抓住了鞭柄。
(鞭柄就是鞭子的握柄,没有任何隐喻,申请解锁。)
赵珩笑,唇瓣得意洋洋地勾起,好像在嘲笑程玉忍性不足。
他屈尊降贵地凑近,“玉卿,朕观卿有疾入心脉,不治,”风流多情的帝王唇瓣开阖,语调甜蜜得如同面对旧爱,“恐早亡。”
是明晃晃地说他有病。
抓住鞭柄的手背上青筋道道隆起,程玉在赵珩手背上写字的力道却轻飘飘的。
多谢陛下挂怀,只是……
他没有写完。
赵珩笑眯眯地问道:“只是什么?若是缺医少药,可以同朕说。况且以玉卿蒙将军之恩深重,怎会无法请大夫?”
程玉不答,反而写道:奴听闻,小燕大人有要事,明日恐怕便不能来给陛下读书了。
如有实质的目光黏在此刻正肆无忌惮地逗弄仆从的皇帝身上。
因赵珩先前的吩咐,内殿放置烛台不多,清风徐来,未笼灯罩的长明烛随风摇曳,影影绰绰间,程玉眸光流转,若有鬼火闪动。
只是,早已无法可治。
赵珩闻言哈了声,无趣地将鞭子挪开。
他不满道;“将军眼光上佳,朕身边就这一个可心之人,还又被将军召了回去。”
程玉垂眸,平静地写道:陛下很喜欢小燕大人?
皇帝疑惑道:“少年英才,性格天真可爱又表里如一,朕为何不喜欢?”
程玉神情阴冷。
自从确认程玉不喜欢他后,赵珩行止就随意了不少,顺手拍了拍程玉的脸,“自然,玉卿亦有玉卿的好处,”他一顿,想说程玉好在哪,又实在想不出好在哪,思索了片刻,听着对面呼吸越来越轻,好像被气得不行,才道:“沉默持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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