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寄看见茶盏,无奈道:“说了多少次,你是官身,莫要如此小意。”
且不提阮正心给他倒茶被御史看见了会不会参他一本欺压同僚,单阮正心给他倒茶,旁人不知二人关系,只会道阮正心谄媚太过,竟亲自侍奉上峰。
阮正心笑道:“学生见老师愁眉不展,心中忧虑,一时竟忘了您的教诲,还请先生见谅。”
黎府与阮府相距不远,黎寄与阮正心的父亲又是同年,关系颇亲近,阮正心少年时常往黎府,二人间私下也已师生相称。
黎寄摆摆手,“我并非怪你。”
“学生……下官知晓。”阮正心道,复语气关切,“老师可有什么忧心事?”
黎寄听他还一口一个老师,忍不住好笑,阴郁不由得散去几分,“我心中烦忧,小大人可解?”
阮正心忙道岂敢,答:“学生虽未必可解,但有愿为您分忧之念。”
黎寄收敛了玩笑色,又叹了口气,道:“你先前已看过上谕,作何感想?”
此刻正厅中除了他们师生再无第三人,阮正心毫不犹豫地回答:“学生觉得好,闻之畅怀,再好不过。”
黎寄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问道:“什么?”
阮正心不急不缓地回答:“回老师,学生觉得好。先时兵部侍郎未闻缘故被抓,使毓京本就浮动的人心更惶然,人皆恐姬循雅是在排除异己,然而今日明发上谕,证据确凿,这二十几人的确犯大错,于安定人心有益。”
黎寄不语,示意阮正心继续说。
阮正心继续道:“且其中涉及英王,非三法司可处置。英王是皇族贵胄,陛下要平息宗亲内的浮言,或许,会亲自出面,我们这些为人臣的,见陛下安好,也可放心。”
黎寄想起皇帝,微微点了点头。
自皇帝回京后,万般变化他都看在眼中,他实在不愿意皇帝有事。
“且,”阮正心手指虚虚地划过上谕,“英王此举形同谋反,可陛下并未直言如何处置英王,只令英王早早回头,‘不负朕如天之恩’,若英王愿意此时进京,为了宗室稳定,陛下未必真的会大义灭亲。”
黎寄眯眼,“英王本就是一人之下,在封地内权势滔天,即便他无野心,要他束手伏诛以求活命,他绝不可能答应,更何况他与外族暗中勾连,其意若何显而易见,他根本不会进京请罪!”
“是,所以朝廷与英王必有一战。”阮正心断然道:“当今圣上励精图治,倘一举平定内忧,更有益于家国万姓。”
黎寄愕然地看向阮正心,“你竟是如此想的。”
阮正心轻轻点头。
方才的笃定坚持倏然消散,青年人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学生口出狂言,令老师见笑了。”
黎寄不语。
阮正心颇有些忐忑地望着既是自己上司又是自己老师的长辈。
静默良久,黎寄看着眼前芝兰玉树般秀挺的青年人,沉声道:“好,甚少。”
他暗叹时光易逝,官场浸淫多年,他不知何时也变得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然而,后来者审时度势当断则断,又令他欣喜,忍不住拍了拍阮正心的肩头,似叹似笑道:“后生可畏啊。”
……
骏马疾驰,踏起半丈扬尘。
英王府建于平康城内,近日来不知因何缘故,平康城内外限制出入往来,城中戒严,又执行宵禁,一派萧索肃杀之感。
军士策马自闹市穿过,一路上行人避让纷纷。
有人躲避不及,眼看就要与马撞上,幸而旁边伸出手,一把将他退拽到旁侧。
那人一个踉跄后仰,手中米袋不慎落地。
“哗啦!”
黄莹莹的小米撒了一地。
英王重兵戎,这一年更是征兵频频,强令青壮年入行伍而误农时,粮价远高于往年。
大米价高,便退而买小米。
不想竟遭此横祸,那兵士眼见险些撞人竟连停都没停!
那人来不及道谢,匆忙伏地,以袖将小米扫入袋中,一面往里扫一面骂道:“哪个瞎了眼的敢在……”
话音未落,便被人狠狠捅了下后背,低声道:“那是英王府的府兵!”
那人面色一白,立时噤声,匆匆将小米扫入袋内,快步离去。
偶有些嵌入砖石缝隙中,阳光下,浅黄如金。
方才缩在角落的乞儿快跑上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混杂了灰土的米粒抠出,如获至宝地置入破碗中,拿手盖着,小跑着去了。
此刻,英王府内。
赵郢拆开密信,一目十行地扫过。
越看,脸色越发阴沉。
如兰似桂的暖香在鼻尖萦绕,只是今日点得香似乎太多太浓,非但没能起到凝神静心之功效,只令赵郢深觉厌烦。
赵郢目光阴冷地瞥了眼那正缓缓吐出香雾的嵌红宝异兽炉,不待他开口,立刻有聪明伶俐的侍从招呼人,两人将香炉抬出去。
马上又有侍从撩挂珠帘,开窗换气。
“殿下?”
一干幕僚下属本在与赵郢汇报近日平康城内的情况,那兵士匆匆而来,送上书信。
幕僚见赵郢神色阴沉,暗暗猜到了七八分。
莫不是,皇帝抗拒与王爷联合?
又或者,事情败露,被姬循雅发现了?
赵郢将信往桌面上一掷,只冷冷道:“诸位自便。”
一青年人率先拿起迷信,迅速地扫过,却惊声道:“皇帝竟偏向姬循雅?!”
皇帝是疯了吗!
众人听他这样说面色也都不大好看,几人极快地传阅了一圈,信上内容极简单,道皇帝断然拒绝叶太后的提议,听其言辞,似是更重姬氏。
这……这怎么可能?
说句最最难听的话,即便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比起喜怒不定,阴沉诡魅的权臣,素有贤名,且与皇帝同宗同族的王爷才是更好的选择。
皇帝难道忘了自己所受的那些耻辱了吗?
青年望着英王的脸色,犹豫片刻,道:“殿下,属下以为,或许是何谨暴露了行迹,又或许是叶太后为人所控制,这封信乃姬循雅假借太后之名命人写下的,不可尽信。”
然而他们都看得出,信至末尾处,是太后的私印。
且笔迹、行文,俱与叶太后先前的信一模一样。
旋即又有人通传,道:“殿下,又有军士回来了!”
赵郢沉着脸道:“宣。”
忙有甲士入内。
他一身衣袍灰蒙蒙的,脸上道道汗渍,显然是从上一个传信人那拿到消息,立刻就骑马往回赶,他不敢耽搁,跑了两天一夜方入平康城。
他甫一入内便跪俯在地,信筒高举过头,汗味与土味混合,味道熏人,扑面而来,“殿下。”
第一个看信的青年人忙起身接过信筒,双手递于赵郢。
英王接过,倒出信,目光飞快地扫过信纸。
众幕僚官员沉默地坐着,都觉得有几分难捱。
有知情识趣的侍人悄然捧了青釉荷叶盘来,盘上放置了几个大佛手,刹那间满室清甜,驱散了不少臭气。
几人缓缓放松了呼吸。
此人身上脏污,与渊涓蠖濩的厅堂显得分外格格不入。
他似乎也注意到了这点,慌乱地垂了头,面色通红。
一呼一吸间,尽是浊重滚烫的气。
那青年人摆摆手,示意对方可以下去了。
军士忙垂首,窘迫地出去。
英王神色冷沉,仿佛根本没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
他手中的信明言京中局势,姬循雅竟连抓了二十四人,且个个都与他,有向西北输送君子有关。
赵郢心中陡地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他往下看,瞳孔猛地缩紧了,果不其然,信中当真提到了他。
“……英王枉顾大体,识人不明,竟暗自与夷狄私相授受,忘我朝征战百年,军士不得卸甲,万姓受颠簸流离之苦……若其痛下决心悔改,则速速入京请罪,方不负朕如天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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