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
两滴……
姬循雅霍然睁眼。
窗户不知何时打开,冷风划过面颊,却无法缓解呼吸中的炽热。
方才一切,皆是臆想。
方才种种皆清晰无比,姬循雅心头狂跳,他先前最厌这种事,今日却没有觉得作呕。
只是难言的自我厌弃之感充斥心中,姬循雅紧紧盯着手中的刀刃,冷笑一声,伸出手,想就手将刀刃折断。
然而动作一顿。
刀刃中倒映出了一个人影。
刃身毕竟不是铜鉴,照人有些失真。
看起来,更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幻境。
姬循雅死死地盯着刀柄,像是在确认,他是否仍在梦中。
他应在梦中,一切都是他虚幻的臆想,不然怎么会看见与梦境中一模一样的景象。
这人影像进自己寝殿般随意地进入内室,也不知神卫司的守卫为何没拦着他。
内室阴冷,他似乎不适应此处的温度,被凉得倒吸一口气,缓过来后却还不忘笑眯眯地问:“姬将军,为何不出来迎接朕?”
姬循雅盯着刀刃看,眸中厌恶警惕交织,仿佛不是在看一把自己用惯了小刀,而是在看什么能蛊惑人心的妖物。
若为妖物所惑,定然万劫不复。
或许是对这妖物的惊惧太过,以至于姬循雅忘了,倘不想被这妖物迷惑迷惑,该闭上眼。
不去看。
不去听。
不去想。
然而姬循雅却死死地看着刀刃中的倒影,一眼不眨地盯着这妖物的一举一动。
看他上前。
朝自己伸出手,似乎要碰他。
姬循雅猛地回头,一把抓住了赵珩的手腕。
堕入其中。
第六十四章
赵珩被拽得上前两步, 姬循雅偏身抬手,将刀往桌案上一插。
“咔!”
利刃瞬间穿透桌案,刀柄颤颤。
赵珩一把撑住桌案, 稳住身形后震惊地看了眼姬循雅。
虽然姬将军一言不发, 但赵珩还是觉得这张紫檀桌案是替自己受过, 若非此刻他这具身体实在很不耐捅,姬将军这把刀已经插进他身体里了。
姬将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不知他受了什么刺激,呼吸略略急促,颧骨上笼了层湿红,先前被雨水淋湿的鬓发此刻仍微微潮,比起素日的一丝不苟, 看上去有几分狼狈。
一双乌黑的眼眸死死地盯着他, 眼底却血色翻涌,像极了一头受伤见血后凶煞无比的狼。
赵珩觉得自己未免失之恭敬,喉结却还是滚动了一下。
他简直想扼腕叹息。
姬循雅冷冷地问:“陛下来做什么?”
赵珩的衣服全然未湿,冕冠倒如他梦中一般地拆了下来,换了个轻便简单的样式,帝王形容不匆忙, 神色亦无焦急。
比起来寻人,他更像是散步溜达到这的——虽然神卫司距离瑶光宫乘辇都需小半个时辰。
赵珩任由姬循雅攥着他的手腕,不待主人允准, 随意扯过来一席子, 自然地坐下,“来寻你。”
姬循雅的视线随着赵珩的动作而挪动,闻言寒声道:“来人!”
赵珩一愣, 差点以为姬循雅要派人将他拖出去,晃了晃手腕, “将军要作甚?”
姬循雅偏头,冷幽幽的眼睛盯上赵珩的眼睛,“神卫司乃臣处置公务的要地,守卫竟未经通报将陛下放进来,我看他们也不必值守了。”
皇帝陛下:“……”由衷道:“景宣,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里是朕的家?”
姬循雅眸光阴冷地看着他。
赵珩立刻安抚般地拍了拍姬循雅的手背,“自然也是将军的家。”他垂眼,连张扬的眼尾都下垂,很有几分可怜的模样,“将军走时没给朕留下只字片语,我好不容易找到景宣,景宣若因朕贸然来此,就惩治护卫,实在有失公允。”
“陛下的意思是,臣的人,臣自己罚不得了?”
姬循雅语气虽冷,心底却仿佛被人拿指甲尖掐了一下,不疼,但酸痒交织,令他烦躁非常。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帝抬首,竟理直气壮,“将军的人便是朕的人,将军要罚朕的人,不知可有问过朕的意思了吗?”
姬循雅被赵珩这番厚颜无耻的高论生生气笑了,论脸皮,他向来甘拜下风,“那臣现在告诉陛下一声,”守卫听到内里的声响,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进来,“臣欲行军法,治他们的渎职之罪。”
赵珩说:“不可。”
姬循雅曲指,将赵珩的脸一抬。
皮肤乍然相接,赵珩身上冰凉的温度让他动作顿了下。
“陛下要来做臣的主了?”
赵珩顺从地将脸往姬循雅手上搁,笑眯眯地说:“神卫司的守卫不过稍有懈怠,朕才是始作俑者,姬卿呀姬卿,”他低头,在姬循雅指上落下一吻,“若真要罚,怎么能放过朕这个祸首?”
话音未落,姬循雅立时抽手。
手指擦过柔软的唇瓣,晃得姬循雅更烦躁。
赵珩一个趔趄。
姬循雅以为赵珩会顺势跌入自己怀中,不料对方紧紧握住了桌案一角,跪坐得稳稳当当。
姬循雅收回视线,“臣若罚了,岂非正中陛下下怀?”
赵珩颔首,承认得十分痛快,“然也。”
姬循雅深深皱眉,只觉面前人太过轻佻,仿佛山野狐狸修成了精怪,不知人的廉耻,更没有人的心肝。
赵珩见姬将军神色冰冷地盯着自己,朝他笑了笑,正要起身,腕上力道却不断加重。
赵珩不得已,又坐了回去。
他环视了圈四周,见房间空空,连一样能体现主人情趣喜好的摆件都无,不由得感叹了声,“将军当真是位收拾乱世而生的。”
姬循雅冷淡地回答,“陛下谬赞。”
赵珩道:“你不冷吗?”
去瑶光宫时姬循雅便穿了这身,待他寻来,姬循雅还是这身。
倒不是姬将军的袍服不好看,而是衣服被雨淋湿,姬循雅身上又半点人的温度也无,连用体温蒸干衣服都做不到。
姬循雅皱眉看他,不答。
赵珩又偏头看了眼天,仿佛根本没注意到姬将军视若无睹的态度,依旧笑道:“算算时辰,也该用午膳了。”
提起吃赵珩的心情总是不错,“将军想吃什么?”
姬循雅声调冷然,“你到底要做什么?”
话一出口,姬循雅怔然须臾。
与他梦中问的,一模一样。
赵珩笑眯眯地说:“将军乃我朝股肱之臣,朕能坐稳皇位的最大依仗,朕在关心你,有何不可?”
姬循雅冷声重复,“我说,你到底要做什么?”
赵珩就算是再温吞的性子都要被姬循雅的冷对激怒了,何况赵珩脾气和温吞两个字根本不沾边,帝王虽惯常带笑,然骨子里到底冷峻更多,更何况又做了多年皇帝,政由己出,说一不二,闻言眸光微沉。
姬循雅自然看得见赵珩眼中的冷然,赵珩心情不虞,他反倒愤怒稍减。
他喜欢看赵珩维持不了这幅笑面的样子,他喜欢看所有,赵珩失控的模样,只是赵珩同他和颜悦色久了,连他也被皇帝温情脉脉迷惑了过去,乍见他眼中锋利刺骨的寒意,姬循雅觉得快意的同时,心绪莫名地发乱。
赵珩从袖中抽出文书,他本想双手奉上,奈何姬循雅攥着他的手比刑部大狱的铁链扣得还紧,遂单手,姿态很谦敬地送到了姬循雅面前。
赵珩皇帝做得尚可,公私分得极其清楚,私情上他认为自己此刻就不该过来,但从公事上,这一趟他必须走。
“来谢将军。”
眸中的森冷瞬间被赵珩敛得一干二净,赵珩望着姬循雅,郑重其事道:“时局艰难,人心浮动,将军能出兵助朕,朕感激不尽。”
姬循雅与赵珩对视,发现皇帝的神情居然是很真诚的。
他当真在感谢,姬循雅愿意襄助。
仿佛此刻,姬循雅并非谋夺帝位,逼得皇帝大权旁落的逆臣贼子,而是赵珩最为倚重、信赖的臣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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