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众人黑压压地跪了一片。
“请陛下恕罪——”
裴澄余光一转,见众人皆跪下了,只得一撩衣袍,跪倒在地。
汗珠落地。
“哒吧。”
洇出一圆深色。
赵珩眼中最后一点笑意随着官员叩拜的动作,烟消云散。
这便是,我朝精挑细选出的,出身显贵,满腹经纶的官员们!
皇帝开口,声音陡然冷了,“无知无德,也配妄谈新政祸国殃民。”
天子一怒,威势迫人,压得众臣几乎喘不过气来。
帝王寒声道:“户部官员忝居官位,无一字利国利民之建言,却渎职怠政,又污蔑同僚,不堪为人臣,传朕旨意,今日户部在正厅闲谈的所有官员,一律褫夺官爵。”
全部革职?!
众皆骇然,颤抖地强吸一口气,想要求情,却不敢。
连周小舟都瞪大了眼睛。
虽然他对这些官员全无好感,但没想到陛下会将他们全部罢官。
真是——目光悄然看向皇帝,小周大人愣愣地想,太有魄力了!
“啪!”
有什么东西落地,惊得众人浑身一颤。
却不敢抬头去看。
离得最近的裴澄瞪大了眼睛。
那是,桌案上的诗集。
帝王却笑了,然而语气中丁点笑意也无,听得官员们颤得愈加厉害。
“既然诸卿一心风月,无心朝政,就免官回家约二三友人,吟风弄月去吧!”
死寂。
心绪翻腾,紧张、恐惧、后悔等种种情绪混杂,弄得众人头晕目眩。
风过正厅,明明很是凉爽,却见朝臣面上皆无比水亮,更有甚者,连官服背面都被冷汗打湿。
沉默一息,冯延年从赵珩身后走出,躬身俯首道:“陛下,臣为户部之首,本就有约束官员之责。”
尚书大人!
这些官员不管平日里心中对冯尚书是不屑还是其他什么,此刻见他出来,感动得简直要热泪盈眶。
周小舟一愣,看向冯延年。
陛下在敲打户部官员,冯延年怎么出来邀买人心?
赵珩闻言,不阴不阳地嗯了一声。
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冯延年道:“臣约束不利,请陛下降罪于臣。”
青年尚书身长玉立,而今在帝王面前垂首弓腰,依旧显得笔挺。
朱红官服艳若流火。
却令人莫名地觉得他沉静若渊,稳妥可靠。
赵珩定定看了冯延年片刻。
在场诸人紧张得简直要昏过去了。
赵珩语调平淡道:“户部官员言词失当,是他们学养不足。”
众人绝望地闭眼,完了。
“但冯卿身为户部尚书,确有约束不利之处,”赵珩淡淡道:“就罚俸一年,权作警示。”
众人眼中闪过一丝希冀,悄然翘首等待着赵珩的处置。
冯延年垂首,“是。”
扫过众人,赵珩道:“既然冯卿揽罪,便先不革职了。”
众人紧张地等候下文。
“户部在场官员官阶品级全部降一等,以观后效。”
皇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若日后政绩卓然,皇帝自然不会再追究。
若还浑浑噩噩无所作为,乃至阻挠新政,便革职查办!
明明被降了一等,但众臣此刻只觉得感激涕零,连声道:“谢陛下恩典!”
“谢陛下恩典。”
“至于裴侍郎。”赵珩开口。
裴澄一颤。
裴澄依仗家世行事颇为张扬,肆无忌惮,在场官员中看不惯他不在少数,自己又受了轻责,免不得要看他的好戏。
“革职吧。”赵珩懒得再说话。
喝了杯刚送来的茶,起身而去。
众臣齐声道:“恭送陛下。”
周小舟快步跟上去。
冯延年思量几息,目光掠过众人,在方才那几个上蹿下跳的官员身上多停留了几息,而后才转身而去。
众人却不敢放松。
得帝王示意,韩霄源走到裴澄前,道:“裴郎君。”
不愧是御前侍奉的人,察言观色的本事修炼得入骨,称呼改得极迅速。
裴澄乍受这等打击,精神都有些恍惚,睁大眼睛看了韩霄源片刻。
二十几岁的户部侍郎,何其得意煊赫,他知道连族中都有不少人妒忌他,眼红他的官位。
裴澄从前极不以为意,他是裴氏正支本代长房的嫡孙,这靡费财力人情好不容易得来的官位舍他其谁?
可现在,他被革职了!
只有他被革职了!
若是被对他寄予厚望的祖父知道了,若是被先前那些嫉恨的人知道了,他……他该怎么办?
他怎么还有脸留在裴氏?
裴澄狠狠打了寒颤。
韩霄源彬彬有礼地等着。
沉默许久,见裴澄犹然神色昏茫,才道:“裴郎君,请将鱼袋给奴婢。”
鱼袋?
混乱的脑袋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是,装着他官符,象征着身份的鱼袋。
裴澄颤颤地伸出手,搭上腰间。
……
赵珩今日兴致不错,难得出了趟门,还唤了两个臣下陪侍,一面走一面闲谈国事。
却在官署遇到了这等事——虽然现下看来,冯延年觉得赵珩是故意的。
明知道必定有官员对新政不满,便行步到了官署,方才种种举措,既敲打了朝中其他官员,又给了他收买人心的机会。
阳光明媚,照得人身上都暖洋洋的。
冯延年心绪复杂,他难道眼睛真的瞎了,先前竟连皇帝有这样深的心思都没看出来。
不,不对。
转念一想,冯延年心道,正是因为帝心如渊,他看不出底细,才理所应当。
“陛下……”冯延年犹豫着开口,声音很低,也很轻。
一听就知道要说见不得人的事儿!
周小舟霍地抬眼。
周小舟勉强算得上半个户部官员,他是兵部的郎官,但数月前主动请缨去明远,顶头上司确实是冯延年。
可周小舟与冯延年不睦也是真的。
小周大人对自己这位所谓顶头上司毫无好感,深觉冯延年换门庭该得比他换衣服都勤,见风使舵,谁得势他跟谁,简直可谓三姓家奴。
冯尚书则以为周小舟性情嚣张,口无遮拦,仗着帝王的宠信无所顾忌,半点无人臣之礼。
但他毕竟混迹官场多年,还不至于当着皇帝的面和一个小孩拌嘴,顶着小周大人利利的目光,恭顺地说:“陛下,臣有话想对陛下说。”
赵珩道:“你说。”
冯尚书瞥了眼周小舟,又转向皇帝的方向,一言不发,却轻轻地,仿佛受了莫大委屈地轻叹了一声。
周小舟:“???”
这个佞臣又想和陛下进什么谗言?
周小舟忍了忍,没忍住,“陛下,臣读书不多,不知光明正大的话得像冯尚书这般偷偷摸摸地说。”
冯延年反问道:“我不解,”语调淡漠,“我与陛下说话,还能叫偷偷摸摸吗?”
少年人不回答,立时看赵珩。
俊秀的脸上竟流露出几分受辱,大有陛下您看他之意。
冯延年正要说话,表情却微微一变。
赵珩刚要转头,便觉身边气息微凉。
旋即,一片阴影从后面把他完整地笼罩住。
一个清润带笑,却毫无笑意的声音温柔地问:“什么话?”
声音近在咫尺,带起一阵小小的气流,吹得赵珩耳垂发痒。
周小舟愣了愣。
是谁?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陛下与臣子说话时插嘴。
念头一转,周小舟霍然明了。
无需回头,他就猜得出此人的身份。
如此胆大妄为,横行无忌,朝野上下唯姬将军姬循雅一人而已!
不过……周小舟想,他走路怎么没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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