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循雅用了天大的克制,才没将手按在腰间的刀上。
赵珩笑眯眯道:“人晒不化的,景宣多虑。”
姬循雅含笑道:“臣怕陛下心疼。”
赵珩倾身过去,在他唇上短暂一贴。
温热的触感瞬间顺着二人相接处传来。
姬循雅抬眸,但见一双明媚的眼。
眼尾弯弯,情义浓得简直要溢出来。
赵珩轻笑着说,“朕只心疼你。”
骗子。
姬循雅冷静地心道。
两世为人,他若还相信赵珩的话,那可真是活该万劫不复,死无全尸了。
但这不妨碍他心口阵阵发烫,烧得他小指受不住般地蜷缩了下。
姬循雅倏然起身。
赵珩以手撑颌,笑着看他。
姬循雅转身而去。
赵珩见他不往门的方向走,挑了挑眉,“去哪?”
姬循雅绕进后面。
御书房以帘栊隔开,前面是赵珩日常批阅公文接见臣子的地方,后面则放了近两年的奏折并一些皇帝常看的书,虽不多,却也摆了数个书架,分门别类放好,比寻常成年男子还高些。
堪堪遮住姬循雅的身形。
姬循雅顺手拿出本刑律,朝赵珩道:“陛下不介意吧?”
赵珩有意逗他:“朕若说介意?”
姬循雅低头,“臣自知貌不惊人,年岁渐长,性情亦不讨人喜欢,陛下厌烦臣,也是理所应当。”
赵珩无言地瞅着这个“貌不惊人”且“年岁渐长”的臣子,而后,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随你随你随你。”赵珩连声道。
还不等姬循雅装模作样地谢恩,皇帝陛下霍然回头,警告道:“以后不许这么说话。”
虽然他很喜欢看姬循雅做小伏低,但绝不包括眼前这种方式。
太吓人了。
赵珩总觉得姬循雅说完后下一刻就要拔刀了,还要温温柔柔一笑,轻声问:“既然陛下厌恶见臣,那臣就剜了陛下的眼睛,您说臣这个主意好不好?”
语毕,赵珩就道了声,“谁在外面?”
李默精神一震,“回陛下,是臣,九江王世子李默。”
“过来吧。”
韩霄源躬身推开门。
李默大步进入御书房。
甫一进来,但见皇帝陛下穿得虽不太厚,怀中却搂着个毛茸茸的锡奴,赵珩垂头看奏疏,漆黑貂毛尖搔着他的下颌,愈发衬得肌肤洁白若有流光。
李默定定看了他片刻,感受到赵珩看过来的目光,才“恍然”回神,忙道:“陛下,臣失礼,请陛下降罪。”
赵珩失笑道:“这点小事世子也要让朕罚你,未免太多礼了。”说着,略扬了扬下颌,示意李默坐下。
书架内,姬循雅不经意地抬头望去。
皇帝眉眼锋利,实在是最俊美逼人不过的样貌,他面前的李默却气韵柔和,恍若春风拂面。
两人的相貌气质如天渊之别,却因为都生得好样貌而显得分外和谐。
甚至隐隐能看出几分互补。
手中刑律被他悄无声息地捏皱一角。
什么多礼?
姬循雅冷漠地想,分明是做作。
姬循雅面无表情地低头继续看,没什么心思,一目十行。
正殿内,李默小心地看着去赵珩。
他眸光清润,被他看着,仿佛被一泓温水漫过。
“陛下。”他开口。
赵珩抬头,“何事?”
李默沉默许久,只静静地望着赵珩。
太久了,久到让姬循雅心烦。
杀了他?
但马上就被姬循雅否决。
赵珩会不高兴。
可他的皇帝,为何总会为不重要的人和事不高兴?
总有一日他要让赵珩的喜怒,只能为他一人牵动。
再开口,李默的声音已经哑了,“臣能见到陛下,便觉……便觉欣喜万分,臣今日失礼太多次,请陛下处置。”
李默定然清楚此刻宫中紧绷的氛围,外人看来,这就是姬循雅要与皇帝将兵戎相见,可他冒着风险还是来了。
赵珩摇摇头,“关心则乱,世子不必如此。”
两厢无言对视,颇有几分“执手相看泪眼”之感。
姬循雅手上力道蓦地一重。
再看时,那页纸已被一把扯下。
“撕拉——”
骤然打破了书房中的凝滞连绵。
李默遭吓了一跳,清亮的眼眸受惊地望向皇帝,“陛下?”
“是记录朕起居注的长史,”赵珩道,而后陡地压低了声音,“乃朕之心腹,世子放心。”
手中纸张轻飘飘地滑落。
长史?
倘若此刻赵珩说里面的人是他的男宠,姬循雅都会比现在高兴。
李默轻声道:“多谢陛下告知。”
赵珩的坦白无疑是为了让他安心,李默欣喜于皇帝拉近了与他的距离,柔声关怀道:“臣见陛下面容憔悴,还请陛下万要保重玉体。”
赵珩一贯晒不黑,只在常年行军打仗时肌肤色泽看起来健康,自醒来后多居于深宫,面色的确比旁人白上不少。
但他向来生机勃勃,快死时方露出点行将就木的死气,赵珩闻言差点揽镜自照。
他,憔悴?
喜得皇帝陛下差点笑出声来,他竟也有这般有心有肺的时候。
赵珩点点头,低声回答:“朕明白。”
说完,只轻轻叹了口气。
万般愁绪,皆在其中。
而后他似猛地反应过来自己不该如此,面上忧愁一扫而空,强撑着对李默道;“近日来宫中的情势你也看到了,李卿,你不该入宫的。”
李默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臣只想见陛下一面。”
他感觉得到,皇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那是一种动容的,却又震惊不解的目光。
李默喉头滚动。
“陛下,您先前问臣,若您娶臣,九江王会不会为您所用,当日臣说……”
赵珩接口,“你说你们父子忠心天地可鉴,无论你入后宫与否,你们父子都对朕忠心耿耿。”
姬循雅已快忍到极致,闻言猛地转头。
李默算什么东西,他也敢对赵珩说这种话。
他也配对赵珩说这种话!
姬将军眼底一片浓郁的血色,身上戾气渐浓。
他一双手遭自己捏得发青,依旧死死地抵在膝头,生怕自己一时未克制住,冲出去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杀了。
赵珩余光瞥向书架。
下一刻,手被一片温热笼罩。
竟是被李默紧紧攥住了手。
赵珩悚然一惊。
皇帝陛下肆无忌惮了多年,也终于明白了当年自己总和臣子们勾肩搭背执手对谈时,锦衣侯为何总是一种一言难尽的神情。
太突然了!
“陛下,若臣今日说,无论您是否娶臣,臣与臣父都必为陛下所用,”一直恭顺的,在帝王面前只会垂首的九江王世子终于敢抬头直视天颜,“还有,九江之兵。”
他望着皇帝熔金般的眼睛,笃定地吐出这六个字。
话音很轻,却有如惊雷落下。
果然!
赵珩心道。
皇帝仿佛惊吓过度般地一震。
皇帝惊愕道:“你……”他想抽回手。
“陛下,”九江王世子难得流露出了几分强势,紧紧地攥着帝王的手腕,“臣字字句句属实。”
温热的。
李默愕然地发现自己居然有心思想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
皇帝白得像雪魄,他以为这个人也是冰凉的。
不料,肌肤相贴处是暖的。
他看着赵珩。
看着对方因为惊愕而睁圆的眼睛。
许久后,皇帝才哑着嗓子道:“为何?”
短短一句话,似已抽干了他全身力气。
“论公理,您是天子,是我大昭朝的皇帝,陛下,臣不忍见您为乱臣贼子折辱。”李默掷地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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