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伐姬氏逆臣贼子的檄文。
一言蔽之,这篇檄文是在说姬循雅出身卑贱,姬氏全族本来就是余孽逆贼,能侥幸存活全靠太祖垂怜,谁料后人不思报效,还敢作乱。
乱臣贼子胆敢羞辱君上,囚禁帝王于深宫,威服专权,但凡尚为人,都为之不耻愤恨,定与姬氏势不两立。
话说得很明白,姬循雅是逆臣贼子,他若起兵,则是顺天应民,讨贼报国。
赵珩拿余光瞥了眼姬循雅,檄文中的乱臣贼子正在斟茶,自己以掌心试了试杯壁的温度,确认合适后,才无声地送到赵珩手边。
但……赵珩又看了一遍,依旧没看出姬循雅在高兴什么。
赵珩心道罢了,他不必知道。
赵珩本欲将文书给崔抚仙看看,奈何这内容怎么看都些古怪,内里还有诸如妖孽惑主之类的话,虽然是为了将赵珩也骂进去,说他是昏聩君主,但,还是令赵珩品出了些别样滋味。
用词实在不像在骂臣下,倒像是在骂皇帝后宫的妃妾。
姬循雅看出了他的打算,姬将军难得殷勤,取来文书,递于崔抚仙,道:“崔相,陛下请你也看看。”
赵珩:“……”
朕没有。
崔抚仙亦意外于姬循雅的“热情”,道了声:“是。”将文书接过。
他读东西本就比旁人精细,也慢些,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研读,看得姬循雅居然对他露出了一个笑脸。
崔抚仙只觉惊悚,下意识看向赵珩。
赵珩更觉无语。
他好像明白姬循雅在想什么鬼东西了。
文书里既说了太祖皇帝对姬氏网开一面,又说当今皇帝为姬循雅所蛊惑,姬循雅非但不尽人臣之道,竟敢囚禁皇帝,威服自专,乃至欺辱圣上。
看姬循雅兴高采烈的模样,赵珩甚至怀疑他不介意亲手写一篇檄文,讨伐自己。
崔抚仙看完全文,眉心深皱,担忧之色溢于言表,令赵珩感动简直热泪盈眶。
这才是个正常人啊!
崔相轻声道:“不可救药。”
末了觉察自己失言,马上道:“陛下,臣失态。”
赵珩摆摆手,“卿是关心则乱,人之常情。”
姬循雅脸上真挚的笑容消失了一半。
赵珩余光瞥到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又道:“卿……为国分忧,别具一格。”
姬循雅这才稍稍满意。
崔抚仙沉吟道:“陛下,英王此举有伤圣誉。”
对于在外人看来君臣一体的赵珩和姬循雅而言,攻击姬循雅,就等同于攻击皇帝,除非赵珩此刻站出来说,自己从头至尾都是被迫,对一切都一无所知。
但,赵珩不会这样做。
他继续道:“英王野心勃勃,居心不良,陛下,请恕臣直言,英王这封回奏是在为起兵寻一理由。”
赵珩赞同地点头,他眸光一转,看向姬循雅,笑道:“姬卿,英王毁卿清誉,朕实在不忍,朕该为卿做主。”
姬循雅垂眼,柔声道:“不知陛下,要如何为臣做主?”
……
是日,风轻云净,白日高悬。
煊赫日光之下,太庙殿宇愈显堂皇宣明,飞檐连云,气势磅礴。
群臣肃立于玉阶之下,垂首静默,一派端宁。
这两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先是禁军险些烧了靖平军驻地旁的火药库,致使皇帝与姬循雅间关系愈加紧绷,甚至到了封闭宫门,严禁任何人出入的地步,明为保护,实则幽禁,而后几十名官员被抓,原因竟是同英王一道私卖军资,至昨日,英王回奏传遍朝廷,直指姬循雅乃谋权反贼,窃据权柄,囚禁陛下。
未料及传言中或已遭毒手的皇帝陛下非但没死,且活得甚好,直至亲眼看到皇帝,朝臣心下方定。
帝王繁丽恢弘的仪仗穿过人群。
群臣跪迎,有人心惊胆战,待见赵珩,面上血色全无。
李默垂眸,掩盖了眼中的复杂。
高台之上,赵珩手持玉圭,朝灵位躬身拜了三拜。
帝王神色淡漠,看不出喜怒,周身气韵冷沉,岳峙渊渟,给人十分不可测之感。
冕旒轻晃,堪堪遮住了他的双眼。
实际上赵珩一言难尽更多。
毕竟谁都不喜欢拜篆刻着自己尊号的灵位。
待三次拜完后,帝王放下玉圭,取香供奉,再度躬身拜礼。
礼官扬声道:“国事紧急,大礼从简——”
“拜——”
朱紫衣冠伏地。
“起——”
衣冠擦磨摇动,声响簌簌。
赵珩将香插入香炉中,转向众臣。
居高临下,于是众人神情变化,自以为藏得隐秘,实则尽收眼底。
帝王开口道:“朕今日祭祀先君,实为请罪。”
群臣愕然地面面相觑,不知此言从何而来。
唯素知赵珩性情的近臣们面色了然。
陛下欲先请罪,再,引出英王之事。
果不其然,赵珩道:“先前毓京内有贼臣宵小欲行不轨之事,朕命姬将军封闭宫门本为擒贼,未思及令诸卿惶恐,此皆朕之过。”
这话说得很明白。
先前封闭宫门是皇帝故意,而非受姬循雅胁迫。
封闭宫门的成效他们亦看见了,借着京中局势紧张,有人自以为无有束缚,加紧了与西北往来,输送辎重,以国帑民膏,换得万贯家财,帝王命人一举将其擒获,现已发往三司会审。
帝王是为,封闭毓京期间惶然的人心请罪。
此言既出,却令不少人冷汗淋漓。
无他,只因这段时间内,其非但没为家国安定悬心,却是东奔西走,为自己选定的新主招徕人望。
烟香随风飘散。
上好的沉香气味醇厚,甜中微带苦涩,似乳醴,却并不腻人,略含草木的清苦。
或许是闻不得这样的香气,有官员似被熏得脸色惨白,摇摇欲倒。
赵珩扫视一圈众人,见如释重负者有之,开怀欣悦者有之,若有所思者有之,惶恐无措者亦有之。
他继续道:“朕其罪之二,便是先前未能识破英王用心,朕深感惭愧,”他长叹一声,“英王有罪,亦罪在朕躬。”
倘若赵珩上一个“罪名”尚算有据可依,可英王之事,实是无妄之灾。
果不其然,此言既出,太傅立刻越众而出,道:“陛下,英王先前素有贤名,然而竟做出此等悖逆之事,可见其心思深沉,内藏诡诈,陛下先前顾惜血脉亲情,令其进京,不想赵郢非但不请罪,更毁谤忠臣,构陷君父。所谓大奸似忠,其罪岂在陛下?”
崔抚仙马上道:“陛下,臣等失察无措,请陛下降罪。”
有这两位大人在前,众臣齐道:“请陛下降罪——”
赵珩抬手示免礼。
一时静默,落针无声。
赵珩缓缓道:“赵郢行事悖逆,包藏祸心,欲起兵谋逆。”
此言既出,四座皆惊。
帝王沉声道:“屏婺关外动兵频频,意指毓京。朕今日祭拜先君,不仅要请罪,更为上告我朝太祖太宗,朕欲扫平国贼,以还社稷安宁。”
言讫,举酒泼案,“倘我朝先君在天有灵,但请护持将士破坚摧刚,凯旋而还!”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入夜, 御书房内。
灯火通明,守在门口,隐隐闻得人声。
“……朕会从并州抽调粮草, ”赵珩以毛笔末端轻点一处州府, “尽量将辎重补给线缩至最短, ”他见姬循雅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仿佛全听进去了,又道:“将军,你想由谁负责军资调度?”
姬循雅静静地看着赵珩,目光中隐隐流露出几分痴迷。
帝王极专注地望着姬循雅,与他说话的语调不急不缓, 力图让对方不会对他说的任何一个字产生误解, 细致慎重,一丝不苟。
赵珩双眸在烛火下璀璨明亮,光华熔金般地熠熠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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