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珩依旧没有说话。
在这个洞察一切的女人和母亲面前,任何掩饰都显得虚伪。
他以为自己已经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渐渐成长为了英朗的少年人,他以为自己已经可以隐藏自己的情绪。
可他的焦躁犹豫与故作镇定,都被戎鄞一眼看穿。
女人的手并不柔软,这是一只握惯了弓与刀、御笔与玺印的手。
炽热的。
是健壮活人的、是权力的温度。
炙烤得少年人面颊微微发烫。
“小珩儿,”戎鄞说:“我来教你最后一件事。”
手掌下移,她握住了自己孩子的手掌,少年的手尚算纤细,但已经布满了练剑留下的伤痕与茧子,“不要让任何人掌控你的命。哪怕是我,哪怕是你父亲。”
光怪陆离中,赵珩猛然转醒。
他睁开眼。
他先看见了一双阴冷漆黑的眼睛。
赵珩心跳霍然一滞。
这双眼睛的主人半跪在床下,以下颌点着床榻,却微微仰面,一眼不眨地盯着赵珩的脸。
阴阴测测,像个伺机而动,要取人性命的恶鬼。
赵珩静默一息,伸出手。
他没有去触碰姬循雅,可这满身鬼气煞气的将军去乖顺地仰头,以面颊去贴赵珩的掌心。
恶鬼吞吃人的血肉,肆无忌惮地噬咬过他身上的每一处。
餍足之后,就显得分外温顺。
手指下移,轻飘飘地落在姬循雅的脸上。
或许是今日的地暖烧得实在太旺盛,连姬循雅的脸上都染上了三分温度。
又或者者,是由面前人的体温侵染而来。
温温的,算不上十分热,但比起从前,的的确确像个活人。
然而温顺的画皮还未披上片刻,恶鬼便扬唇,他一面看赵珩,一面张开嘴,轻轻含咬住了帝王的手指。
“陛下,”他柔声道:“为何不多歇一会?”
余下的四根手指轻轻擦磨着姬循雅的脸,赵珩望着他。
赵珩轻轻道:“景宣,朕的确很喜欢你。”
这话是真的。
姬循雅动作一顿。
旋即霍然抬眼,内里闪动的暗光令人心惊。
赵珩:“……等等等!朕不是那个意思!”
第一百一十二章
风动木叶无力地摇晃, 唯闻响声簌簌。
……
姬循雅向赵珩伸出手。
帝王原本因为倦怠微阖着的眼睛霍然睁大了,警惕地向后一退。
觉察到赵珩的躲避,姬循雅微微垂首以示恭敬, 只抬眸, 似有几分茫然无措地望着赵珩, 只拿一根暗红发带低低束起的长发柔软地贴在他后颈上,如云青丝映得人面愈发白净清透,如冰似玉。
敛了周身渗人的鬼魅与煞气,他看起来不过是个漂亮得过分的世家公子。
赵珩开口,“没有下次了。”好像被什么硬物伤了嗓子,他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沙哑。
这一日半, 皇帝陛下身体力行地感受到了何为美色误人, 何为人不可貌相,决意做个铁石心肠,不为容色所惑的明君。
主要是,他真的没有力气同姬循雅胡闹了。
三个时辰前他梦到戎鄞,联想到自己信奉了半生的行事准则,却愿意以命相托姬循雅, 心生无尽感慨。
难得想同姬将军推心置腹一番,就被个畜生拖上榻。
与姬循雅做这种事并非不好,也并非不令赵珩高兴, 然而世间再好的事情都需适可而止, 便是竭泽而渔,也没有这么个竭法!
有那么一瞬间,赵珩甚至怀疑姬循雅想借此弄死他, 报上辈子的仇怨。
姬循雅柔顺道:“陛下,奴并无他意, 只想为陛下更衣。”
奴这个字叫姬循雅说得无比自然,见其姿态谦恭,百般曲意侍奉,仿佛当真是个身份卑微,却侥幸得了皇帝宠爱,心中惶惶不安,生怕君恩如流水逝的宫人。
赵珩头皮轰然一麻。
先前他眼睛受伤时,姬循雅为了隐藏身份,在他掌上写字,声声自称为奴。
只是用掌心感受,同听姬循雅亲口说出到底是两种滋味。
明明姬循雅声线清润,是个高不可攀的出尘模样,然而这句话却莫名地令赵珩品出了几分动人至极的柔婉。
让姬循雅这种人俯身称奴,实在是——太能满足赵珩的征服欲了。
皇帝险要再次为这妖妃所惑,而后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神色惊变,果断拒绝道:“多谢景宣,只是……”
不必二字还未说出口,本跪坐在床边的姬将军立时偏身,双手奉了件寝衣转向赵珩,“陛下。”
赵珩无言地望着毕恭毕敬跪在自己面前的人。
他始终不太明白,姬循雅这个爱服侍人瘾的怪癖怎么来的。
他目光下移,正落到这身寝衣上。
衣料柔滑异常,烛火映照之下,隐隐涌动着明月一般的柔光。
赵珩目光一缩。
倒不是这件寝衣的衣料华贵得赵珩都一震,而是这寝衣的颜色竟是扎眼得不能再扎眼的朱红,不似穿在内里的亵衣,倒似一件高官显贵的官袍了。
姬循雅极贴心地考虑到了赵珩不喜欢连片的绣样花纹,故而这件寝衣只在领口袖口和衣袍下拜处密密匝匝地绣了粲若流金般的凤凰羽。
有时候赵珩不得不承认,本性难移这句话用在姬循雅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
历经两世,姬将军依旧如此持之以恒地喜欢满绣凤凰羽,连带着赵珩身上一应衣袍饰品,都或多或少地篆刻了凤羽纹样。
姬循雅柔声道:“陛下不必担心,衣料柔软,”他一手拿着衣服,一手去牵赵珩的手,令他的掌心与衣料相贴,“不会磨到伤处。”
丝织寝衣娇贵,用手指轻轻一掐就容易留印子。
姬循雅不提还好,提了赵珩的火气就有些压抑不住,他含笑道:“景宣,你怎么有脸同朕说这种话?”
他身上这些痕迹难道是这一日半里凭空长出来的吗!
再一扫姬循雅身上,只在领口处若有若无地露出些青紫的痕迹来,赵珩尚算有分寸,且不爱咬人,他平日多话,被逼狠了反倒一言不发,宁可死咬唇瓣也噤声,姬循雅恐他咬伤了唇,就主动把脖颈往赵珩口中送。
因而才留下这些遮不住的痕迹。
姬循雅反手攥住赵珩的手腕,垂眼笑道:“臣举止失措,不知进退,以至于冒渎了陛下,请陛下看在臣是初犯的份上,恕臣一回吧。”
手指游移,他勾住了赵珩的袖子,轻轻摇晃了两下,语调柔软得不能再软,“陛下。”
赵珩身上还疼着,闻言只要笑不笑地盯着姬循雅看。
他不抗拒,在姬循雅眼中与纵容无异,就垂首,以唇轻轻贴了下赵珩的指尖,他抬眸看向帝王,平日里乌黑阴冷的眼中此刻好似笼罩了层雾,他轻柔道:“阿珩,不要不理我。”
话音未落,唇上便被一根手指狠狠压住了。
赵珩的声音中充斥着对自己的恨铁不成钢,“莫要这样唤朕。”
再这么沉湎声色下去,他不日就要唤太医给他开些补气益精的药了,赵珩自觉虽算不上十分要脸,但的确丢不起这个人。
姬循雅亲昵地蹭了蹭赵珩的手指。
帝王握笔持剑,手指上覆盖了层薄薄的茧,他轻轻一碰,便觉得痒。
一路痒到了喉间。
“奴错了。”姬循雅的声音依旧温柔,却透出了一股哑。
赵珩道:“也不许如此自称。”
这话委实有些无理取闹的意味,可落到姬循雅眼中却是千好万好,他爱看所有赵珩不会轻易袒露在外的样子,无论是喜是怒,还是旁的什么更隐秘,更不该向外人言之的神情。
喉口发痒,心口也痒。
仿佛遭芦苇轻轻刮蹭过,绒毛又软又细密,痒得人受不住。
姬循雅弯着眼看赵珩,“这也不许,那也不许,那不如请陛下屈尊赐教,臣该唤陛下什么?”
赵珩这一生的身份太多了,他是君上、是陛下,既是赵旻的皇父,又是当年赵氏一众宗亲子弟的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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