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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书走到前院,但见烛火幽暗,不仅仅是担架上,院子和走廊下也躺着病人,用纱布一圈一圈缠住头颅,或者是吊着半条腿,还有直挺挺躺地上的。
官兵来回走动,见人死了便拖出去,大夫在开药,衙役在搬药切药熬药,十分忙碌仓促。
门口,有人等着抬一副担架,时书上前:“兄弟,我来帮忙。”
“行,来吧。”
时书:“嘿!”
刚一发力,双臂都在颤抖。对面的兄弟笑了:“小弟,死人可是很沉的,没点力气还真抬不动。”
“……”时书看到布帛下苍白的脚,“尸体都抬到哪儿去呢?”
“先抬车上去,再拉到城外,一把火烧了。”
时书:“原来是这样。”
时书跟着他一路走,走到了停着马车的地方,像草垛一样,摞着的全是尸体。黑夜中,将士们都等着,看数量够了便把车拉走。
“抬他的脚。”
时书呼吸了一下,抬着脚,和对方一下把尸体甩了上去。对方说:“好了,谢谢你啊!小兄弟。”
“没事没事,不客气。”时书说完,只觉得双手冰凉,匆匆忙忙往回跑,到水井旁去洗手。
灯光晃着眼睛,一只飞蛾撞晃了灯火。时书在这种氛围中,感觉到有点麻木了,他回了走廊下,被林养春抓住,说:“这些柴胡,全都切成片放罐子里熬去,刻不容缓!”
很大一捆的草药,时书点了点头,试铡刀很快上手,将柴胡的根茎送进去,切出外棕内白的薄片后,放到瓦罐子里煎煮。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这样,谢无炽不在医药局,他和世子府的幕僚汇合后,有应酬,并暗中调查民叛的原因。
时书则天天在医药局熬药。
“——砰。”盖子落到罐身。
时书猛地睁开眼,眼睛有点模糊,连忙捻起盖子:“好了,这罐药好了。”
林养春:“给堂屋中间那人喝,先凉凉。”
“好。”时书用帕子包着药,穿过匆匆的人群走到堂屋中间,一方草席上躺着一个人,身材高大,骨骼粗壮,腰间系着窄窄的带子,据说是今天刚从军队里运送来的人。
“军队,军队里送来的病人……”
时书端着药碗走近,这男人满脸苍白,胡子拉碴,嘴唇朱紫色,一看便是十分虚弱的病人才有的苍白。时书喊他:“大兄弟,喝药了?”
没有回应。
时书:“兄弟,快醒醒,你该喝药了。”
近日出门,谢无炽不仅用布帛将他的脸捂得紧紧实实,连手指头也不放过,全用布帛缠绕。时书在男人的肩膀轻轻拍了一下。
男人醒了,六月天气,却冷得浑身筛糠一样发抖,他看了一眼时书,眼睛变得通红,猛地伸出手攥住他的手腕。
力大无穷,时书在摔倒前连忙把药放下,对方撕扯着他:“媳妇儿,冷啊,真冷。你且回,不要给我送饭来了。”
“我马上过了河,都不知道几时能回,我要死在边防。你另找个男人嫁了。”
“快走,快走……”
“这里全是死人啊——”
时书:“兄弟,我知道你想老婆了,快喝药吧,快好起来,回去见你老婆!”
“走吧,别想我了。”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时书抓起药碗:“喝药喝药,兄弟,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时书被拉扯着,对方明明冷,但发烧又烧糊涂了。时书刚要伸手去扣对方的齿关灌药,后背,一双手裹着腰把他拎了起来。
“谁谁谁!”时书扑腾。
谢无炽不知几时回来了,头戴一顶竹编的笠帽,青丝被裹在一层一层的纱布下,单手取下那斗笠,浮着青筋瘦削而粗大的腕骨,恰好一只放在头顶,一只卡在他腰间。
谢无炽半垂下目光,一言未发地看他,顺手将男人撕扯时书的手扯开。
“我回来,正好过来看你。”
时书:“谢无炽,你来得正好。你把他按住,我要灌药!”
七手八脚终于把药喂给这人喝了,时书额头冒汗,坐在地上:“终于好了。”
谢无炽:“今天要不要早些走?府院摆置了酒席,宴请我们吃饭。”
时书:“我不去,和他们说不上来话,还不如在医药局待着,这里好多人等着我喂药,很忙。”
“今晚几点回来?”
“恐怕很晚,林养春说舒康府招了瘟,要请傩神,赵公明还有钟馗,让我扮演花童。”
“你扮花童?”
“对,就是往头上插很多花,拿一盆水边走边洒,将整座舒康府都走一遍,驱逐瘴疠鬼毒。你也懂,这种情况下,大家不得不相信鬼神了。”
谢无炽:“呵。”
时书:“你呵什么?”
谢无炽视线从他身上舔过:“你扮花童合适,很漂亮。”
“但拜神,没有用。”
时书回到屋檐下切药材,说:“谁知道有没有用了,求神也是一种上进,没有希望的时候,神明是唯一的希望。”
时书的手指让纱布裹着,指尖,渗透出了斑斑的红锈。谢无炽盯着他的指尖,嗓子哑:“切药,切到手指了?”
“不是,铡刀太磨手,磨破皮流血了。英勇的证明。”
谢无炽垂眼,安静了片刻。
药草旁放着花冠,时书上街巡游过两次了,得空取来戴到头顶:“给你看看,花冠长这样。”
谢无炽靠着梁柱,侧过头看他片刻。
春天,一切美好的草与花的桂冠,扎了满满的一簇,当繁花似锦戴到头顶时,衬得时书白皙的脸更剔透,对人一笑,甜得灼目。
谢无炽单手架着一把长剑,松散地靠在梁上。扪心自问,他并不算什么好人,天下的死活,又与他有何干系。
谢无炽漆黑的眸子静静看他片刻,理智里声音,有些事不要插手的好,淌了浑水会付出代价。于是这些日子,暗中走访舒康府,眼见家家陈尸,他心中的天秤仍在持平之中,没想过偏袒任何一方。
眼前,时书给他看了花冠,取下,抓了把草药放到刀口切成碎片。
谢无炽送出刀鞘,轻轻抬起他下颌。
时书睁眼,俊秀无双的少年脸:“你干什么?谢无炽,把你的剑拿开。”
“小花童。”
谢无炽嗓音平静收敛,似有咂摸深意:“想少死人,别求神。”
“——求我。”
第30章
疼得厉害
时书不配合:“求你干嘛,你是清华医学生?”
谢无炽:“有些事,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明白的。难道你以为穿越来一个物理学博士,能把古代改造成工业帝国?”
“……可很多爽文都这么写。”
“不对,不然世界上不会有那么多怀才不遇的人。就算来一个现代医学生,没有医疗设备和药品,也很难发挥才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时书哼了声:“好吧,那你准备怎么帮忙?”
谢无炽垂下眼,道:“一,现在这院子里,病人和健康的人混住。家家户户往外跑,每天领救济粮,排队。尸体处理不及时,腐烂发臭。水源中有腐尸的毒气,而百姓仍在喝生水。朝廷虽在管制,但并不严苛。这些是瘴疠鬼毒之气不能消解的原因。”
“二,朝廷拨了赈灾的款项,购买药材运往舒康府救济百姓。但有人早嗅到商机,赶在朝廷采购之前,将临近府州的雄黄,柴胡,艾草,生姜,大黄等药材收购一空,囤积居奇,高价售卖给朝廷的转运使。同样的钱,买的药材更少,病人能用的药材也更少。”
“三,这病人是军人,现在军队中也出现了瘴疠之毒,而将领还没引起重视。如果不及时处理,一旦扩大,军队中混乱,会多死多少人,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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