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书明白,这都是谢无炽要干的活儿了。他道:“好。我和林太医只能保证免生瘟疫,大局上的事你们做。”
谢无炽道:“好。”
吃完饭散伙,谢无炽去公署,时书和林养春等一行太医,再去狁州城外临时搭建的木棚里熬制草药,监督掩埋尸体。
时书的工作可是非常重要,尸体引起的瘟疫,甚至于超过千军万马的威力,朱元璋和蒙古人袭掠欧洲都曾用过这些手段。
时书走到木棚底下,给自己打气:“干活!
接着两眼一睁就是干,掩埋尸体只是缓兵之计,等狁州撑过了最艰难的时期,尸体仍然要焚烧,否则土地下融化的尸首可能影响到地下水,水源,继续造成瘟疫扩散。
时书站在泥土上时,泥土都是软的,像泡沫一样漂浮在尸体上,血水时不时渗透出来。
看着源源不断运出的尸首,时书走到林养春身旁:“狁州能坚持下去吗?”
林养春道:“能坚持下去,则是狁州一城之祸。如果坚持不下去,接下来的屠杀将会蔓延至大景境内,此等人间地狱将被百万次复刻,菩萨保佑,保佑狁州挺过这次祸患吧。”
时书看向城门口,心中也这样想着。
接下来的时间,时书一直在木棚里忙碌,两天才回城中休息一日。他们索性自备了锅碗瓢盆,最简单的饭菜,在木棚里搭建了吊床,到夜里便休息。
“轰隆隆——”
“轰隆隆——”
城外投石机的声音更加响亮,时不时传到这里来。
林养春的另一位弟子林百合赶来这里,时书天天和他说话。刚把一捆药草放到地上,眼下差不多是傍晚时分,木棚搭建在官道附近,而埋尸的坑则在一旁山林的低谷之中。
“辚辚”的动静,官道上每日都有无数马车和飞马驰援战场。
时书看着其中几辆马车,抿着唇,道:“又来了。”
“什么又来了?”林百合问。
时书:“就这几辆马车,我都认识了,上面不是装歌舞伎,就是装山珍海味。”
林百合:“那是蓝仙城里达官贵人专用的车驾,这帮人可会享受了。”
时书站起身,洗干净手:“它走的那条路是通往哪边的?按理说从东都运山珍海味来,好像不走这条道吧。”
林百合:“这我也不清楚。”
时书多看了两眼,见三辆马车从岔路驶入一旁的山林道中,没了影子,便不再看了。
不过,由于城中不分日夜的厮杀,时书没时间回蓝仙,夜里也在木棚里和衣而睡。东屠山是一座横亘上百里的大山,形成了一道拱卫大景的天然屏障,密林丛生,同时,夜间也有虎狼作祟。时书在深夜醒来过一次,夜里官道上时常奔马而过,惊扰众人。不过他这次醒来,却是再听见马车的嶙嶙声。
黑灯瞎火,昨天傍晚看见离去的马车,在清晨的夜露中回来,马车帘子拂动,车辆驶过时残留着脂粉香气。
“又来了。”
时书连续两天都留意到这动静,叫人去和谢无炽说了此事,护卫查看后来汇报说,原来这是专门托运美人的车驾,他们特意盯梢过,车上只是普通的美人,并无异常。
时书:“是吗?但我看车里还有旻姬。”
“公子原来不知道?旻人的女子貌美,性格古灵精怪,舞姿貌美,东都城内以豢养旻姬为一大盛事,十分常见!”
时书:“原来如此。”
这天下午,时书刚好空闲,又看见马车嶙嶙而过,干脆跟在背后,打算亲眼看看这群人托运舞姬的流程。时书跟在马车后走,这马车也并不遮遮掩掩,大大方方地行在官道上。
走了半个时辰,大概走到一处渡头。眼看一盏风雨亭,亭子旁是一艘渡船,几位戴着面幂的女子坐在亭中,身姿婀娜。
另外还有几人,将女子们扶上马车,与人说笑。
时书偷看片刻,并无异常,除了这几位旻人女子的外貌有异,其他与寻常大景百姓无异。时书正准备掉头离去,没成想狭窄的山林间,一前一后走下两个人来。
一个白衣飘飘的青年男子,身着华服,手持折扇,风雅地走到人群中来。他面容生的英俊阴鸷,时书隐约觉得面熟,但并不认识。
另一位年龄稍长,身子骨清瘦,唇色偏白,同样也是文人装束,一身温润寡寒之气,白秀的面上略带些病容。
时书看到他时,骤然觉得十分面善,脑子里回转了一刻,名字呼之欲出:“元观!”
三年前,相南寺,北来奴街!
被大景先祖掳来东都炫耀文治武功的北旻遗民!被禁止男女通婚,致于兄弟乱伦!后来因女儿被兵匪拦截,禁书小说招来杀身之祸,反抗杀了衙门的人,北逃而去。
时书没想到,竟然能看见他。他是旻人,但母系为大景人,他的容貌早已大景人别无二致,这两人都是如此。
那带笑的声音说:“老吴,来了?”
“正等你呢,走,喝一杯吧?”
第91章
你很不乖,总乱跑
这二人都是景人外貌,因此先前被人盯梢,并未引起怀疑。
赶马车的老吴:“不喝了!”
“别,我刚觅来几个女子,正好,一起送给大人享用。”
老吴骂骂咧咧道:“什么享用,别说舞姬,咱们以后都别见了。”
这句话,似乎让对面意外,那人不动声色:“怎么?出什么事了?”
老吴往马背上一靠:“还不是那什么都统制,粮草催促得紧,军令要挟,来势汹汹。码头那几十船粮暂时发不过去,营防马上就查过去了,到此为止吧。”
那人说:“干什么啊,老吴,这么急?”
“你不知道,这都统制可不是个软角儿,迟早查出来。”
“怎么,你还怕他?”
他们随口地说话,时书心里却莫名发凉,小腿肚子转筋,后背升起有一种荒谬恐怖之感。
果然如此,他们将那五十万石粮食倒卖了。
——五十万石军粮,可以供十万兵吃两个月!十万兵!吃两个月!那是他们守城的救命粮,被这群权贵给倒卖了……
谢无炽肯定知道。
……时书垂头思索时,脑中如遭雷击,还有一个更恐怖的事情——
时书认识元观,元观,不过茫茫人海一介书生,另一位稍微眼熟,但同样认不出是谁。在所有人眼中,他们或许是大景的商户,抑或是官府中人,但元观其实是——北旻人!
元观是旻人,那说话的人是谁?这批军粮的倒卖,跟北旻脱不了干净。
北旻,可是此时此刻,正在狁州外攻城,杀人如麻的敌军!
时书想走,他要把这个消息告诉谢无炽。时书往后退,但停下脚步,想多听些什么。留下这个念头时,时书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老吴等人见提到关键信息,警惕地四下张望,时书蹲在草丛里,那老吴扭开目光:“说了不好!都统制正挨个码头查,查粮食的去向,届时查出骡子滩来了,怕落得个人财两空!”
“怕什么。”那人揽住他的胳膊。
“码头营防买通了,是咱们的人。只要账面上做平,就不成问题。实在不行,一把火烧了军粮库,他无凭无据,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哎!你不懂这都统制的手段!他可是个活阎王。”
“活阎王又如何?阎王也动不了真龙。”
那人安抚道:“老吴,让大人把心放宽。钱,我们有,白花花的银子谁不要?何况,大人那身份谁敢动?动了就是打皇上皇后的脸……”
老吴:“唉!”
“要不这样,三日后,照样骡子滩码头发货,你们的船速速运来,价钱我再给你提高二成。”
提到钱。
老吴思虑了半晌:“我回去再和我家主人讲。”
“行,早说开不就好了?别这么紧张,放松点儿喝酒去?我这儿叫人又写了几个曲子,刚调教姑娘们唱,回头你主子指定喜欢,不定一高兴就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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