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绎手指紧了一下,似有点不想承认,但又终归什么都没说。
“慕公子快过来看看,王上画得像也不像。”
小厮接着奉承笑道:“方才趁慕公子去换药,王上特地画得,想给慕公子一个惊喜哩。”
慕子翎将信将疑,走了过来,小厮却已经谄笑着将画卷举到了慕子翎面前。
“慕公子看,是不是画得传神极了?”
慕子翎垂眼,看着他手中的薄纸,见上头果真有一个白衣人。
站在他们今夜看过的风景中,忧郁又冰冷。
这是他在秦绎心里的模样……?
慕子翎一时间都有点怀疑了,他不信秦绎会给自己画画。
然而画幅又已经这样真实地摆在了面前,连旁侧的小厮都观察着他的神色,笑道:
“慕公子喜欢吗?喜欢小人现在就将画包起来,回头送到您的院里。”
慕子翎没有表态,可事实上,没有表态,就是一种默然接受。
“你画的?”
良久,慕子翎抬眼,望着秦绎,问他。
秦绎说“是”也不对,说“不是”也不对。僵了半晌,才低低地吐出一个“嗯”。
“好。”
下一刻,慕子翎唇角微微翘起,竟真的说:“那送过去吧。”
他看着秦绎,目光中,突然有了一些隐秘的变化。
虽然他的神色仍然是冷冷的,有点高不可攀的矜傲冷淡,但是秦绎就像在一片荒芜的冰原上,突然凿开了一个小小的破口。
“还要出去走走么?”
慕子翎甚至主动问他,冰冷的手指触碰着秦绎的,像一个虚握的牵手一般,和从前碰也不让秦绎碰判如两人。
秦绎觉得自己不应该,但又舍不得放开。
挣扎良久,反倒又握紧了些。
那晚,他们俩一起走了许久,中途夜深的时候,秦绎还将自己的氅披披到了慕子翎身上。
慕子翎被夜风吹得微微咳嗽了一声,他登时就将猞猁裘脱下,盖到了慕子翎身上。
秦绎发誓那绝对是下意识的举动。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这么做了。
当时慕子翎略微有点惊讶地抬头,秦绎却又转开视线,说:“不过顺手。”
顿了顿,又补充上一句:“你有伤,不宜受凉。”
慕子翎轻轻笑了声,不知道什么意味的,倒也不说话。
后来,天快亮了,一切幻境都即将退去。慕子翎回了小院,秦绎一直将他送到了门口。
“秦绎。”
秦绎转身准备离开,走了几步,慕子翎却倏然在身后叫住了他。
他站在月光中,白净的衣袍被月色笼着,平素寡淡冷冽的棱角都不见了,意外地显出一种罕见,仿佛柔和的气质。
“怎么了。”
秦绎问。
慕子翎低笑了一下,他眉眼弯起来的时候很美。
只是平时总生着戒备和警惕,很少有将锋芒收敛的时候。
“我曾经想过,我们是否有相遇的必要。”
慕子翎哑声说:“到而今,我觉得,是有的。”
秦绎不明所以,不明白慕子翎在说什么。
然而还未等他问,慕子翎便道:“你回去吧。天色太晚了。但过几日……我有一样东西送你。”
秦绎应了一声,没放在心上,可如果他仔细想想,其实在这一天过后,没几天,他就收到了慕子翎的明月囊。
那时,慕子翎如何也想不到秦绎会将他仔细准备的物什就这么随手扔掉;也想不到他们之后会发生那么多挣扎纠葛。
如果他知道,也许他会问秦绎一句:“你不该这么对我。”
但是,那时候的慕子翎不明白,他的人生犹如一道在黑夜中行驶的列车,秦绎却从未是他的终点,也不是一个驿站。
在秦绎走后,慕子翎坐在房间里,看着那张画像,良久,他脸颊埋在手掌中,倏然爆发出一声低哑的啜泣。
他是这样的绝望而孤独,长久地处于黑暗中,守着一份毫无指望的爱,却热烈地等待。
慕子翎不是不知道自己病态,疯狂,不顾一切。
他也知道他不应当再喜欢秦绎下去了,他只是没有办法。
他是站在绝境中的人,有一个人曾经善待过他,他就再难忘怀。
一个小孩,怎么可能忘记此生唯一一次吃糖的甜味。
那段在赤枫关的时光是秦绎和慕子翎今生缘分中,最好的日子。
充满着还未挑明的阴谋,阴差阳错的暧昧,自以为得到的安宁。
只可惜,梦里春光快,醒时终分散。
他们的所有美好和可供怀念的回忆,都像这场赤枫关的朝夕之蝶,来时缥缈,去时无痕。
——番外二光阴 END——
[*注1]:“人的一生,要死去三次。第一次,当你的心跳停止,呼吸消逝,你在生物学上被宣告了死亡。第二次,当你下葬,人们穿着黑衣出席你的葬礼。他们宣告,你在这个社会上不复存在,你悄然离去。第三次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把你忘记。于是,你就真正地死去,整个宇宙都将不再和你有关。”——《寻梦环游记》
第52章 第二单元(风流少将军×小倌。)序
暗银色的琼宇楼阁巍然耸立,勾翘起来的殿宇檐角显出一种冷酷,不近人情的意味。
看上去冰寒刺骨,又高高在上。
此时,含着怨念的雨水泼天而下,漫天都飘舞着劫灰。
数名仙官尊者立在阵前,如临大敌,整装待发。
“神君,你倒要学那人间的叛臣贼子,逼宫吗!?”
一人厉喝。
在他们面前的神殿台阶下,立着一名白衣人。
他浑身是血,站在雨水中,摇摇欲坠。
但即便如此,他指间依然紧紧攥着一枚扳指,仿佛要将那枚染血的扳指,就这么一直嵌进自己的血肉中,再不分离。
凑近一些看,可以瞧见这白衣人皮肤冰冷雪白,一双暗潭一般的漆黑眼珠。
雨水落在他的脸颊上,再顺着瘦削的棱角滑下,从下颌滴进云砖。
他双手握着刀,目光冰冷地望着天阶神殿。
有连成串似的血珠,不住从刀尖淌下,滴滴答答,落在地面上。
这是从前最清雅出尘,不染尘埃的天界神君。
“君在野……”
他哑声问:“他的魂魄在哪里。”
无数仙者,尽是垂目,无人出声,只寂静地看着他。
祭浮生倏然一笑,说:“好,你们不告诉我。”
“我自己来找。”
“祭浮生——!!”
一名仙者倏然出声,大声道:“不要忘了,你是十重天的神!”
——十重天的神。
这个曾经代表着多么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身份,而今却只叫祭浮生觉得嘲讽。
他低声,喃喃将那话重复了一遍,偏头问:“那又如何?”
“这就是你们算计我,瞒骗我,利用我的理由吗。”
“……”
无人应答,只半晌,有一声颤抖的气音传出,不知是谁哀求道:
“到此为止罢……你要不依不饶到什么时候?无梦神君……斩杀无间之主,本是千秋的功德,你再这样不肯收手,谁都不能善了……!”
“善了。”
祭浮生咀嚼着这个词,哑然一笑,轻声道:“……太迟了。我今日登上天佛台,就没有想要回去过。”
如果远远地看过去,就会发现整个问镜台都围满了天差。
单只是祭浮生一人周围,就包堵着不下上千万云甲,各个都如临大敌地盯着他。
祭浮生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双手持刀,然而他一动,周遭的万千云甲也一同后退。
这都是曾经与他并肩而战的同袍。
祭浮生想:……然而此刻,他们已经全然站在彼此的对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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