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心中会喜欢的女子?”
“……”
银止川尴尬地“哈哈”笑了两声,勉强挽回道:“当时不懂事……当时不懂事。”
他给小木头人还穿着衣服,是一件粉红色的摆裙,显得很柔媚的样子,有几分胆小与驯服的神态。
除此之外,这只可怜的小木头人后面还被贴了几丛马鬃,以示其长发飘飘。
“温顺,细腰,柔媚。”
西淮低声总结着,将他从这只小人身上看出的特点归纳了一番,说道:“很符合你们武将世家出身公子的审美。”
银止川哪敢应声儿,他拨弄着那只小人,不尴不尬的,默默说:
“其实也差不多……”
“这细腰、这尖儿脸、这点墨眼乌长发……”
他眼睛瞥着西淮,同时和这幼稚的木偶人对比着,说道:“哎,其实我当初喜欢的,和现在也差不多嘛。”
说着,银七公子伸手,将小木偶人面前的两团草绒从衣裳里拉了出来,又往它下面肚脐下点了一个小突起。
“你看,差不多了。”
银止川说。
西淮:“……”
“哎,不要注意这种细节嘛。”
银止川说:“我当初念书不好,就很希望有一个念书好的心上人。她最好诗书达理,琴棋书画俱全,性子温柔体贴,什么都随着我。晨间早起为我熬羹汤,晚间我回来为我捏腿捶背……什么的。”
“那你现在岂不是很失望?”
西淮挑着眼说。
“不失望,不失望。”
银止川赶紧道:“这些都不重要。……什么都没有心里喜欢重要。只要是真正喜欢的,其他的什么都无所谓了。”
这倒是大实话。
银止川只要瞧着西淮那令人过目难忘的风姿,就一切条件都可以再往后排。
什么听话乖巧,什么温柔可人,都可以放一放。
晨间给人家熬羹汤也可以,晚间情趣捏腿更不必提。
“好啦。别在意这个。”
银止川说。他眼神小心翼翼觑着西淮,笑着说:“给你看个我新雕的。”
他说着伸进怀中,掏出一个小锦囊,从中取出一个差不多大小的偶人。
那只偶人和西淮就如出一辙了,也不知道是银止川什么时候做的——
尖尖脸,吊眼梢,寡淡的眉目,薄如折刃的唇。
甚至连脖颈后的一颗芝麻小痣,都纤毫毕现。
加上一身胜雪白衣,和西淮几乎一模一样。
“像么?”
银止川笑着问。
他把从前那只小木雕拿出来,左右看了看,然后将这只新的放进去,笑着说:
“这样就好了。”
“你做这个有什么用?”
西淮蹙了蹙眉,问说。
他看着银止川这小心至极,又大费周章的举动,似是很不能理解。
“这个是死同穴。”
银止川轻声说。
“我们将门之后,总逃不过马革裹尸的下场。”
“所以哥哥们和我一起做了这个小匣子,就是为了来日,遇到心仪的人,将他的命牌与我们的放在一起。这样即便哪一日……哪一日死在战场上看不到尸首,也早已在活着的时候和他同穴过了。”
西淮瞳仁微微一震,诧然地抬起眼,却瞧见银止川笑着的脸。
他饶有兴趣地比划着小木人和自己特地带出来的命牌,一点也没觉得自己在说伤心事似的,笑眼弯弯道:
“你瞧。你没有命牌,我就给你弄了个小木雕。这样我们还是能在一起。”
银止川将自己的命牌轻轻牵出一条红绳,有小心翼翼套在那只象征西淮的小偶的手上:
“我在你的手心里。”
他轻声说:“你拉一拉,扯住了这根线,天涯海角,我也回来寻你。”
那是他特地从金蝉寺里取出来的。
西淮记得,银止川提过。他还说,这块命牌,是他父亲做来替他挡劫的,但是他怕这命牌坏了姻缘老人给自己和西淮牵线,所以提前偷拿了出来。
到而今……他竟要亲手将这命牌交到他的命劫手心里!
“我……”
西淮极其轻说。
他的手身侧微微发着抖,那一刻,他简直无从是好。
害银止川性命的锦囊还在怀中揣着,西淮绝望地退后了一步,他喃喃说道:“我不能……”
我不能和你死同穴……
我不配!!
那一刻,西淮心里升起一种荒谬的负罪感——
是的,他的父兄弃城而去,做了沧澜的逃兵,可是那也只是他的父兄!
和银止川有关系吗?
他……他那时并不在沧澜,他和父母姊妹的死没有关系……他的手上,没有染过沧澜人的血!
这是西淮从未想过的,他从遇到银止川的那一刻,就心怀仇恨,以一种血仇的遗孤看待他。
但是这个人,他愈靠近,愈觉得可怕——
任何时候,他捧给西淮的都是温柔和赤诚,好像宁可死在他手下也无怨怼。
这种明亮的心意,刺痛得西淮几乎要握不住袖里藏着的刀。
“我……”
白袍的少年怔怔望着面前人,眼里突然无知无觉落下泪来。
破败木门外的阳光刀剑一样刺进来,照在西淮苍白的脸上。
他脸上有两道泪痕,银止川听见他同自己说:
“下一世,你早些来。早点来找我……”
“在我锦衣煮酒时,执箫吹月时……遇到我。”
西淮颤抖着,哽咽了一下。
“我与你生同塌,死同穴。”
第121章 客青衫 74
西淮最后还是与银止川一起埋葬了那只小暗匣。
他把代表自己的白衣小偶人理理好,放进小木盒里。然后看着银止川把它置于一个窄窄的土坑,再往下填土。
用土壤将它遮盖起来。
“好了。”
银止川说:“这样我们下一世还能在一起。”
这就是死同穴么?
西淮有些出神地想。
只愿银止川来日知道真相的时候,不要反悔到折返此地,要将那个和他的命牌置于一起的小偶人刨出来扔掉。
“要不要在这里插一只桃木枝?”
西淮轻声说:“这样来日想来找,也容易找一点。”
“你想找到?”
银止川莫名问:“找到做什么。就要安安静静,隐隐秘秘地藏在这里,谁也不知道才好。这样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了。……我们悄悄的,好不好?”
西淮似乎被他这种“悄悄同枕于天地”的说法逗笑了,唇角弯了一下。
但他仍然走到颓墙边,从歪脖的桃树上折下了一枚枝丫。
“我心悦你,愿与你同穴。”
西淮低语说:“此桃枝作证。”
银止川看着白袍人弯腰,轻轻地将一枝瘦弱的桃枝插在新填过的泥土上。
“如果有一日,你后悔了,要收回这个承诺。”
西淮说:“你就自己来把这个匣子取出来。把命牌和偶人扔掉。但不要让我知道。”
“……”
银止川似乎颇有些诧然,莫名其妙道:“怎么会?我怎么会与你反悔?”
然而西淮摇摇头,眼底平淡而死寂,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什么来日必会发生的事。
其实,这次来荒庙与西淮定下来世之约,银止川又何尝不是心里没有底?
盛泱多方势力蠢蠢欲动,藏在暗处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较劲。
这个曾经统治整个中陆的威严王朝,这个曾经被誉为中陆璀璨明珠的都城……
就要乱了。
“西淮,你不知道我有多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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