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木著被投掷出去,贴着朱世丰的臂弯擦过,磨破了他的衣衫,肥白的手吃痛松开,发髻散乱的女子摔倒在地上。
“你……”
朱世丰语塞气急。
林昆一身深青官袍,站在照月面前,眉目平淡地望着朱世丰。
朱世丰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把他当什么?当猴耍!
“林昆,你他娘的别怪小爷今天跟你不客气!”
他骂道:“李斯年不在,带着几个羽林军就敢嚣张成这样?老子剥你的皮!”
他捋起袖子,眼看就要带着家仆们一拥而上。
而此时,银止川和秦歌也赶到了。
再之后,就是一阵似曾相识的场景。
从来飞鹰走狗,在星野之都为非作歹的银家少将军伸脚,将朱富商绊了个狗啃泥,还肆无忌惮地抱臂站在原地看着他,简直若无其事。
秦歌则在他身后赶过去,将照月扶了起来。好好地脱下自己的衣物,盖在歌姬撕裂了的轻薄纱衣上。
朱世丰怒气冲顶地爬起来,愤极大吼:“银止川——”
银止川:“哎。”
三人对朱世丰一个,一场恶战就此拉开。
“胡闹!”
看着堂下衣冠不整的三人,沉宴极怒呵斥:“堂堂当朝大员,在青楼妓馆大打出手,成何体统!”
银止川神态尚且是游刃自如的,他甚至连汗也未怎么出,只靠在殿宇的柱子上,懒洋洋地调整他的护腕。
朱世丰比较鼻青脸肿,从来嚣张跋扈的朱大人这次没讨着好,华贵的衣衫上还有好几个脚印——是秦歌趁乱踩的,看着狼狈不堪;
林昆则脸色冰冷,眼瞳沉默。
方才来宣旨,找了一圈没找着人的宫人最后踏进秋水阁,看见那样鸡飞狗跳的一副场面,差点下巴掉地上。
从来风评就不怎么正面的银少将军也就算了,怎么清隽雅正的林大人也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臣领命调查赈银一案,因线索前往城北秋水阁。”
良久,寂静偌大的宫殿内,林昆开口道:“不期与朱大人相逢。见其强抢歌姬,行欺压百姓之事,实在看不过眼,这才动手。”
沉宴的目光朝朱世丰转过去,朱世丰手撑在身后,支棱起臃肿的身子,立时道:
“你你你……林大人,你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百姓心中自有定论。”
林昆平声说:“阁中在场者不下百人,是非如何,不必分辩。”
朱世丰是个什么样的人,平时行事是什么样,沉宴心中都一清二楚。只是现今国库空虚,因灾情连年赤字,不得不拉拢以朱家为首的一众商贾。
只要不是什么特别看不过去的事,都只能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们过去。等来日有机会再行清算。
沉宴最怕的就是林昆和朱世丰这等人掺和到一起,他们一个是国之栋梁,眼里最揉不得沙子;一个是国之蠹虫,却偏偏一时还不能除去。
却偏偏最怕什么就来什么,查一个赈银案,也能搅和到一起。
第79章 客青衫 25
“你呢?”
沉宴问。
他的目光朝银止川转去,事实上,从刚才进来起,银止川就没有主动插过话。
沉宴看着他那一身银白软铠,吊儿郎当仿佛完全置身事外的模样,问:
“怎么也在秋水阁?”
银止川道:“带着我家小东西出来逛逛,恰巧碰见林大人罢了。”
“无他。”
他道:“闲了几天手痒,找个人揍得玩玩罢了。”
朱世丰:“……”
侍候的宫人赶忙迎上去,掐着朱世丰的鼻息,焦急道:“朱大人,朱大人您醒醒啊,别动气!!”
银止川站在一旁,冷眼睨着这闹剧一样的场面,不知怎么,心中突然感到十分厌倦。
他自顾自走到门前,靠着门框,不再去看那大殿里的人事,只叼着根枯草,看庭院里的一棵古枫。
惊华宫里是常年灯火不息的,即便是在深夜,也能看到宫阙中远处高挑的长明灯。
院子里不算暗,但远没有宫殿里明亮,只能朦胧看见一些石头桌椅和树木的轮廓。
银止川抱着臂,在这一刻他想起西淮来。
那个总是看着冷清顺从,但其实离他很远的小倌。
想他对自己说:“……你这样下去,迟早会疯掉。”
其实他自己何尝不知道?
银止川在心里无声思索:……他对这个国家的不满,早已经达到了顶峰。
宫殿里那些争执不休的人与事,都一塌糊涂。
上位者处心积虑维护自己的统治,投机者想方设法致力于钻营,辛勤付出者得不到回报,马革裹尸者流尽血泪,这世道完全乱了。
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因为他是镇国公府银家的子嗣。
他生来就是要忠君报国的,无论这个国家是什么样子,他都不能否定它。
银止川漠然地吐出口气。
“银止川!”
怔神间,身后传来一声怒喝。
银止川满不在乎转身,漫漫地抬眼看着沉宴,年轻帝王的眉眼间隐隐有怒极的青色。
银止川漫不经心问:“陛下有何事么?”
“你放肆!”
沉宴道:“大殿之上,君主驾前,这就是你为人臣的态度!?你心中还有没有一点君纪臣纲?”
银止川平平地看着他,问:“君臣?”
他极轻地叹息了一声,说道:“陛下,那您的臣子正在受苦,水深火热的世道正在煎熬着他们,您又有没有看到?”
殿中气氛一僵,几乎降到临界线,窒得人喘不过气来。
无声的气流在他们二人之间流动,君王和少年将军的目光都像刀剑。
“林大人……朱大人。”角落中,不知是谁在轻轻地说:“请先回避片刻,待会儿传令再进来罢。”
“你果然还是放不下沧澜关的事。”
良久,沉宴说。
“没有人能放得下用父亲和兄长的血刻写进记忆里的事。”
银止川答。
“那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陛下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去秋水阁么?”
银止川不答反问,轻轻一笑,道:“因为有一个我四哥心爱的姑娘,要嫁给别人了。”
沉宴目光不动,也不吭声,银止川叹息了一声,道:“陛下,您可能一辈子也感受不到这样的滋味……心爱的人,要和别人在一起。”
“也许她披上盖头,抱着大红的喜花走进别人的家门的时候,我的兄长正在沧澜关外等待着被拾捡尸骨。”
“朕说过了。”
沉宴道:“若有机会,必会为镇国公府雪冤……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琉璃箭是什么。”
然而,突然间,银止川毫无征兆开口,问。
沉宴怔住了。
这是一个由姬无恨从沧澜带来的名字,是他查出的“与镇国公不战而退的真相”有关的线索之一。
姬无恨说,这是朝廷派给银止川父亲出征时的武器。但是当镇国公打开铁箱,见到里面的物什时,突然宣布弃城撤退。
银止川曾无数次想过那究竟是什么,什么样的箭能有这样的魔力,叫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将做出丢城弃铠的屈辱之事。
但是后来无论银止川怎样查询,都毫无线索。
“琉璃箭是什么?”
银袍少将军的喉咙微微滚动了一下,他目光直直地注视着殿堂上君主,再次问。
“……”
沉宴竟静默了。
他眉头蹙起来,低低重复了一遍:“……琉璃箭?”
“是。”
银止川说:“陛下不是说为我镇国公府雪冤之心是真的,只待时机么?……那麼,为表诚意,请陛下起码要先告诉我一些有用的讯息罢?”
上一篇:除了气运我一无所有
下一篇:他的人鱼好像有哪里不对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