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秦绎问:“你呆在这梁成王宫,孤就是你最大的主子——予你生、予你死,不过是一句话的工夫。慕子翎,你是不是觉得孤骂你的次数多了,就真的不会杀你?”
正如秦绎未见过慕子翎杀人屠城,慕子翎也从未见过秦绎君临王城,万人朝跪的时候。
印象中,秦绎总是与他交谈不过几个来回,就要被慕子翎呛得怒火三丈,打骂起来。
然而实际上,秦绎生得俊美英挺,眉飞入鬓,不说话时有种喜怒难测的君王威仪——
尤其到了冬日,玄色的龙袍配上漆黑大氅,更衬得他尊贵至极。
他们两个似乎都变成了彼此的例外,会在相处时展现出人前不曾显露过的另外一面。
“怕啊。”
慕子翎闻言,笑了起来,却仍背对着秦绎说:“只是怕有什么用呢。”
“我杀了慕怀安,一条贱命,赚得了这样天大的便宜,再奢望别的就是贪婪了。只能祈求梁王陛下对我的这张脸多感兴趣一段时日——任打任操皆是本分,能苟延残喘一日是一日。鞭子耳光,也都是天大的恩典。”
慕子翎轻笑,终于转过身来,在夜色中望着秦绎,哑声问:“是么?”
秦绎一时半晌没有答话。
这样的慕子翎突然在他脑海中与另一个影子重叠了起来:
大概是真的双生同像,有一刹那间,他甚至分不清哪一个是幻影,哪一个是真实。
“他们待我不好,我倦了,所以从家中逃了出来。”
哪一年的盛夏,他坐在满是荷叶的西湖边,捞起来一个浑身湿透的孩子。
少年的眉眼精致到惊心动魄,乌发以一根红绳缠着,小小的年纪却已经显出了长大后的绝艳容貌。
那样的画面,总是一次次与慕子翎的脸重合。
分明不是他……但是为什么他的神态、他的侧容,他阴郁冷淡的眼睛,总是一次次让秦绎感到熟悉……?
见秦绎不说话,慕子翎仰头,看着天际那轮皎白却冰冷的月闭了一下眼睛,走过了拐角。
“王上,请回吧。盛泱那边的王大人还等着呢。”
慕子翎离开良久,秦绎还站在原地。
闻言他顿了一下,好似终于回过神来,才低低“嗯”了一声。
……
“方才他动手,你看清了几分?”
一间密室中,烛火静静燃着。
方才晚宴上灰头土脸,丢了大人的盛泱使臣眯了眯眼,压低声问。
“六成。”
一个站在他面前的少年低眉顺眼回答。
“好!”
王使臣赞道:“来试试看。”
少年伸手,凭空一抓,指尖也浮现出了许多条淡红色的小蛇。
它们差不多和阿朱有差不多的长度,只是不如慕子翎那般能持续很久,眨眼就消失了,更没有什么攻击力。
“已然不错了。”
王使臣喟叹:“从前只知他们云燕人能驱使毒物,哪里知道怎么凭空又冒出个慕子翎!阴魂幻术与毒物相结合,更是盛泱的一大祸患!……若是此人能弄到手……”
少年低眉垂眼,很是顺从的样子。
使臣又问:“雪鹞呢,你的雪鹞练得怎么样了?”
少年轻吹了声哨,窗外顿时“咕噜”一声,飞进来一只似鹰非鹰的鸟禽。
鸟禽的双爪很是锋利,两只眼睛瞪得有半个铜铃大。
少年划出条蟒蛇的幻影凌空扔去,鸟禽顿时一个俯冲捉住了,粗糙凌厉的爪子抓破蛇的躯体,粗粝的喙一下就啄穿了蛇的头颅!
“好!”
使臣不住点头,很是满意:“此物以后就是那蛇王阿朱的克星!!他区区一个梁王后宫的玩宠,我倒不信有多大的能耐。”
方才在晚宴上他又是赞慕子翎“风华无双”、又是赞“容色绝艳”的,到了这私下,倒是完全换了一副面孔。
“回去勤加练习。”
使臣道:“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争取早日把鬼兵召出来。下次在战场上相见,我不希望再出现今天这样叫人扫兴的结果了。”
少年俯身称“是”。
他俯身行礼的时候可以发现,相比慕子翎,少年的躯体更紧实。他的手指上覆有薄薄的茧,而不似慕子翎那般身形单薄清瘦。
似乎拳脚功夫,他比慕子翎要更胜一筹。
“剑术也不要落下。”
使臣盘算道:“他慕子翎虽能驱鬼使,召阴魂,但也没有别的本事了。论单打独斗,他远不是你的对手。只要一旦近了他的身,生擒活捉一切好办。”
少年同样答“是”。
又交代了一番,使臣才挥挥手,吩咐少年退下了。
然而临走前,他又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叫住他,厌恶道:“把那狼崽子除了。”
少年一怔,就见使者转身,目光朝屋内的一个角落中看去。
那里蜷缩着一个脏兮兮的狼息男孩,一直在精神错乱地喃喃着什么。
似乎是他那些白狼的名字,可是今日殿上一斗,狼群已经尽数死在慕子翎的手下了。
“他已经没用了。”
使臣皱了皱眉,嫌恶道:“丢人的东西。”
少年领命,抓着狼孩后领,翻身就出去了。
接着听到一声很干脆的刀剑出鞘的声音,甚至没有传来一声惨呼或呻吟,那个被慕子翎放过一命的狼孩就疲软地倒了下去。
地上只留下一滩小小的血迹。
“王大人还真是绝情啊。”
刚进院的秦绎恰巧看到这一幕,挑了挑眉,笑道:
“输了的挑战者都得落到这个下场么?难怪在宴上所有盛泱勇士都那么不要命的拼斗。”
王使臣闻言走出了房,正碰着秦绎,虚伪地奉承道:
“梁王言重了。是这小子无用,扫了诸位的兴,才小小的予了些惩罚。”
“——梁王陛下还是请快些进来屋内,我们谈说正事。”
第10章 春花谢时 09
当初梁成灭云燕,与盛泱做了一桩生意。
盛泱答应目睹梁成暴行而不出手,再借给秦绎两万骑兵。事成之后,秦绎就分给盛泱三万俘虏。
盛泱对云燕似乎一直很感兴趣,只是从前碍于“盛泱王朝”的颜面,不便直接出手。
这次借秦绎的由头,弄到三万云燕俘虏,可谓心满意足。
“我们在琢磨一些小玩意儿。”
王使臣谦逊道:“据闻云燕人能驱使毒物,所以我们想能不能也借他们的法子,操纵些其他的野物。”
“——不过您也看到了,宴上唤狼的那孩子,表现得并不好。”
秦绎进了屋,使臣跟在他身后带上门。
这是一处实在太偏的野处,桌椅用度也十分破旧。见状,随身的小太监连忙上前去拂了拂灰,又拿绣着金线暗纹的软面云垫铺在木椅上,秦绎才踱步过去坐下。
“哦,所以呢?”
秦绎瞥了一眼案上的茶杯,捏在手中把玩,漫声问:“王大人此次邀我深谈,是为了什么?”
“想再与梁王陛下做一桩生意。”
王使臣开门见山道:“梁王陛下曾经送给我们三万云燕俘虏,现在我们可以尽数奉还,而只与梁王陛下换取一个人。”
“哦?”
秦绎挑了挑眉:“你们想换谁?”
“慕子翎。”
话音落,密室内倏然沉寂了下来。
这名盛泱使臣名为王为良,是盛泱太后的母家人。
盛泱国运至今,已经相当衰竭了,不止贪腐严重,奸臣当道,还有外戚干政等等一些列问题。
听闻这次新登基的君王沉宴,并不是太后的亲生儿子,也相当有野心,绝非那种易掌控的傀儡。
于是秦绎笑起来,问:“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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