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秦绎沉静捧着茶杯,神色淡淡的,云隐这般奉承,他也没什么反应。
云隐恍然不觉,仍笑眯眯地道:“王上可已准备好了青丝?”
“早前我托人向王上提起过此事。”
秦绎抬起眼皮,撩了他一眼,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放到案上,问:
“这个?”
“正是!”
云隐当即喜极,伸手就要去拿,余光中瞥到秦绎的目光,却又觉得有点不对,讪笑问:“老道可否看看?”
秦绎微微颔首,淡漠说:“你看就是。”
云隐小心翼翼捧起小瓶,拔开塞看了看。
他从中倒出一小缕细长的乌发,登时眼神都变了,连声喜道:“正是这个,正是这个!”
“有了此,怀安殿下就可起死复生了。”
云隐长舒口气,放松道:“接下来,就只剩公子隐躯体,一旦拿到,这逆天悖命之术,就可实行!”
然而秦绎听了此,脸上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喜色,而是揉了揉眉头,有些疲倦似的道:
“真的?”
“自然!”
云隐拍胸脯保证说:“老道的师父曾行过此术,我亲眼所见,绝对万无一失!”
“……”
秦绎看着堂外小院,却看不出是什么心思,只沉默地喝了口茶。
“王上?”
云隐咂摸品味,觉得有些不对,试探问:“您怎么了?”
茶水是冷的,大概也放了了许久,此时尝在嘴里时,竟然是一股涩味。
许久也没有回甘。
秦绎舒了口气,沉沉说:“没有什么。”
云隐深感困惑,观察片刻,突然想到来时听到的那些传闻,不由大惊失色道:
“王上,您,您不会对那慕子翎动了真情罢!?他那样一个人,您——”
秦绎近日来对慕子翎颇具关照,甚至连起居都是亲自安排的。从不假于人手。
云隐刚来时听说了些传言,但只以为是秦绎担心慕子翎的伤,怕他在自己赶来之前会断气。可现今看秦绎的反应来看,恐怕还不一定了。
“怎么可能。”
然而秦绎扫过他一眼,不知道什么语气地说:“……孤不过将他当成怀安的替代品罢了。”
“您可千万不能假戏真做,”但云隐仍然十分不安,他焦急地望着秦绎说:“您不知道,慕子翎那人,是有邪性的!他那样一张脸——哎!他与怀安殿下,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您可千万不能分不清真假啊!”
“孤说了孤没有!”
秦绎本就心烦意乱,听他这么念叨,突然不知从哪里升起一股火气,斥道:“孤不过逢场作戏罢了,你们怎么一个个像天要塌了似的!”
“……”
云隐不期然挨了骂,不敢再顶嘴,声音低了下来,嗫诺说:“好……您分得清自己喜欢的是谁就好……分得清就好。”
秦绎想,他如何会分不清自己的心?
他只是有些烦,觉得慕子翎未免太像慕怀安了一些,那一举手一投足,简直活脱脱是当初慕怀安少年时的影子,叫他怎么看怎么眼熟。
“孤能控制得住自己。”
秦绎烦躁皱了皱眉,哑声说:“……慕子翎有什么?不过一张和怀安一模一样的脸罢了,孤喜欢他,才是瞎了眼!”
云隐不敢出声,秦绎像个突然被点着了的炸药桶,也不知道哪句话惹住了他,对着云隐变得极其难看。
二人沉默片刻,秦绎突然越来越烦闷,他站起身,道:
“计划不会生变——管好你们的嘴,乱嚼舌根不如剪了去!”
他一撩袍角,往外走去,云隐瑟瑟瞧着,想叫秦绎又不敢开口——
那既然计划不变,总要杀慕子翎的,能否将瓷瓶先给他?
……还有一些准备措施要做。
拿走了做什么。
……
秦绎从云隐的别院出来后,就一通胡走。仆从跟着他,看出他心情不佳,也不敢出声。
但这么七拐八弯地乱走,竟然最后还是走到了慕子翎的那里。
晌午的阳光懒洋洋照着,慕子翎睡在廊下的竹躺椅中。
廊檐的风轻轻拂过,吹起他的发梢,轻飘飘地在白衣上浮起,又落下。
他像已经全然无知无觉地睡着了,阿朱盘在他的腕上,鲜红的蛇首也贴着慕子翎冰冷的肌肤,惬意地眯着眼——
那只手搁在竹椅的边沿,虚虚地搭着,手指已经快要从竹椅边上擦落。
但骨节分明,苍白细长,看上去真是说不出的禁欲好看。
如此一幅“美人午憩图”,安谧至极,静然至极,可隐匿在其中的,却是常人根本看不出的暗潮涌动——
在慕子翎的周遭,其实正跪着无数肿胀丑陋的厉鬼,龇牙咧嘴,长牙露齿,不甘又痛苦地伏拜着!
“晌午日盛,阴魂见者散。”
在这样日照充沛的正午,阴魂现身是极其痛苦的事情,慕子翎却全然不知道一样斥令着他们不准退去。
——这是惩罚。
惩罚它们曾在慕子翎重伤虚弱时,心怀不轨,妄图反噬。
慕子翎烧了几个解恨玩,其余的乏了,就令它们跪在庭下,若自己午憩醒来还没有消散,就算一笔勾销。
“你这一生,想要的永远不会得到,珍爱的都必将失去,注定是无亲无友……走到哪里,都不会被人善待!!”
梦里,数月之前的场景再次重现,耄耋巫师口含鲜血,垂死地望着他,发恨诅咒——
慕子翎静静站立,漠然又冰冷地看着脚边人。
他记得那一日的场景,知道慕蒙会怒瞪双眼死去,也知道他会咒骂自己哪些话。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场梦里的时候,他却在听慕蒙吐出那些咒言时突然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心悸,而那本应死去之人,也死死盯着他的身后,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突然爆发出一阵止不住的大笑——
“王上驾到——”
慕子翎突然惊醒过来,外头晌午阳光正盛。
仆从高声通传,秦绎从院外走了进来。
他穿着玄色的云纹龙服,袖口领子缀着金线,仆从都被留在了外头,只有他自己朝慕子翎走过去。
慕子翎额上满是冷汗,怔怔看着眼前空气微微喘气。
良久,他闭了闭眼,挥袖让庭内的阴魂都退下,有些虚脱地坐了起来。
“怎么出了这样多的汗?”
秦绎走到了他面前,瞧着慕子翎,见他苍白的面颊上满是细密的汗珠,不由摸了摸,问:“做了噩梦?”
慕子翎疲倦点点头,这场午觉睡得他很累。
他勾了勾手指,一只小鬼便从空中显形,头顶着一盏瓷碗,颠颠地跑到慕子翎面前来——
是一碗酸梅汤。
慕子翎随口抿了一口,却还是感觉很难受。他有些嘶哑地抬眼,望着秦绎,问:
“你怎么来了。”
秦绎坐在慕子翎竹椅的另一端,今日似乎也有些心不在焉。
他手搭在膝盖上,目光远远地看着哪里,很是不在状态地“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才又补上一句:“随意逛着,就过来了。”
这倒不是假话。刚才在府邸内乱转的时候,秦绎满心烦乱,根本只是乱走,但不知道怎么回事,等他再抬起眼来的时候,就已经站在慕子翎小院的门口了。
脚好像长了眼睛一样。
“伤……好一些了么?”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地坐着,秦绎有些不自然,没话找话道:“还在换药么。”
慕子翎淡淡的:“好一些了。”
他手上摆弄着一个什么东西,像有很多干花瓣儿,慕子翎正把它们往一个锦囊里塞。
秦绎注意到了,不由挑眉看过来,问道:“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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