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银止川小时候就开始伺候的老仆脸色凝重:“现今星野之都已经变了个样了,您非要出门,起码要做好准备。”
“我还怕蛇么?”
银止川笑道:“从前在极寒之地,连燕启的雪狼也打过,这些东西也就咬一咬普通人。您还是留着好好和府里人用罢。”
“老爷就剩下您了……”
说着,老仆满是皱纹的脸上又要落下来泪来,声音也微微哽咽:“从前有七位少将军……而今,唉!您这么大意怎么行啊……不说了不说了,七公子放心,府上老奴也早用陈醋熏过了,西淮公子在府上没事的。”
“嗯。”
西淮也站在一旁,朝银止川说:“早点回来。”
银止川招手,西淮走过去,于是两人又在临行前交换了一枚吻。
“很快回来。”
这是星野之都出现毒物横行的第十二天。
沉宴终于顶不住压力,答应在每年例行的国之祭奠上请巫师算上一卦,看究竟是哪里起的祸端。
银止川也出门,按官职要求出席典礼。
只是,当他再踏出镇国公府,看着这曾经无比熟悉的星野之都时,竟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陌生之感——
只见大街上到处都是横尸,将死未死的中毒之人,有些人分明还未断气,但已经有硕鼠趴在大腿上啃咬腐肉。
街两边的铺子都关了,最大的酒楼君子楼也没有营业。
空气中满是嗡嗡的蚊蝇。
银止川早听说外头出了变故,但没想到是这样翻天覆地的变故。
这哪里是星野之都啊……说是刚历经战争烽火的边陲小镇也没有违和感!
只是短短十来天,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银止川慢慢地沿着街道走过去。只在明珠大道的时候,看见有一户府邸在门口免费分发药汁。
那人长着一张圆圆脸,约莫比银止川的年纪还要大一些,但是看着还像个孩子一样。
“大家不要慌,不要慌。”
那青年说道:“我曾经去赤枫关见过这种毒的,那毒性比这还要强烈。我朋友告诉过我怎么解除……等别地的药资调过来了,很快就能解除的……”
“多谢空青少爷,多谢空青少爷!”
买不起药的平民只恨不得跪地道谢,颤抖着从那青年手中碰过药汤时,手都是抖的。
银止川牵着马从旁侧慢慢走过,看着这府邸前挂的牌子:
李府。
如果记的没错,这似乎是李斯年他们分家的一脉,家中行药商。
常年跑赤枫关到咫尺城一线。
“啧。”
思忖间,银止川眼角余光一闪,突然伸手,以石子击中了一条正无声游走的蛇。
那蛇被银止川正砸在七寸上,登时蛇躯一蔫,倒在地上。
银止川过去以鞋尖挑了挑,抬起那只蛇的头颅:
竟还是条沙漠腹蛇。
但是沙漠蝮蛇,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最近的沙漠,也距离星野之都三十里远。更奇异的是,这条蛇明显水土不服,蔫头蔫尾,似乎正在找出路,看哪里能离开。
“止川。”
银止川正在沉思,身后蓦然一人靠近拍了拍他的肩:“在想什么呢?”
银止川一怔,回过头来,见是李斯年。
李斯年也牵着马,身后是一个戴着斗笠,穿着深青色官袍的人影。
想也是林昆。
大抵是今日礼祭大奠,林昆也要出席。李斯年不放心他自己过去,就亲自来接了。
林昆略微颔首,朝银止川打了个招呼,旋即目光转到银止川脚下的蛇上:
“这是……”
“沙漠蝮蛇。”
银止川伸出修长两指,夹住那已经昏死的蛇头七寸,干净利落拔下两颗尖牙来,而后细细打量道:“按理不应当出现在这里。”
“你信是钦天监被废除后的‘神谴’么?”
银止川脸上浮起一种嘲弄的神情:“我还没有疯——”
“但我不信,又有什么作用?现在满星野之都都把矛头指向了观星阁,恐怕参与过其中的林大人日子也不好过罢?”
林昆不置可否,但李斯年微微握紧了他的手。
“走罢。”
最后,还是身披禁军铠甲的李斯年叹息一声,与身边两人一同朝惊华宫走去。
一路上,银止川都在看着身边一物一景,观察着有没有什么其余可疑的地方。
及至到了大典之上,他也眯眼看着这仪典上来来去去的官员,瞧他们高冠博带,道貌岸然,背地里却是谁以这样多百姓惨死为代价,催动一场如此的反击。
楚渊这一天没有出席,原本礼祭等活动,必少不了钦天监和观星阁的,但而今这两个机构都已经落到了一地鸡毛的境地。
照例是告祖,祭天,君王礼香。
但因为近来灾异频出的缘故,沉宴还下了一道罪己诏。
他在罪己诏中写了自己理政中的过失与不当,像上天表示忏悔。
银止川从头到尾听了一遍,确认这大概真的是沉宴自己亲手写的,文辞很是优越,语句相当动人,风格也极其大气。沉宴还主动提出,将减半五年内一切王室支出,俭省自修,以告慰上天。
但是百官之中,尤其是钦天监、莫必欢一系的党派,却没有听到他们最希望听到的内容——追责此次提出封禁钦天监的罪魁祸首观星阁的责任,最好还能将他们下狱。
沉宴将一切过失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连楚渊的名字都没有提到。
银止川唇角露出一个早有预料的笑,觉得这也实在是符合沉宴的作风。
天下人的君王啊,心里却只有一个楚渊。
如此看来,这场礼祭也没什么可看的了,不过走个过场罢了。
银止川百无聊赖想着:总归这帮尸位素餐的官员也不会想些什么真正能缓解局面的方法,所谓礼祭更不可能有什么作用——
然而,正当他如此想着的时候,人群中倏然发出一声惊呼!
“这……”
百官们交耳低语,指着偌大广场中心的什么,低喃道:“这……这真的是天谴啊!”
“……?”
银止川没分辨请他们议论的是什么,便慢悠悠抬起眼,准备去看——
但是这一抬起眼,才发现极其异样,他周围所有人都用一种相当怪异的目光看着他,好像他身上有什么诡异的东西附身了一样。
然而同时,林昆周遭也空出了一大片,所有人原本附近的人都下意识退后一步,将他一个人留在了一个圆形的,空荡荡的区域。
“??”
这下银止川更好奇了,更不由得颔首,去瞧那火盆中究竟有什么怪异。
结果就在此时,一声震怒从遥遥的台阶上传来,只见沉宴着帝王冠冕,却一把将手中的什么祭礼权杖扔了下来。
“——荒谬!”
权杖“咕噜咕噜”,在台阶上滚了数圈,才最终停在偌大却寂静无声的广场中央。
这下银止川终于看清了,在那只火盆的中间,烧着三块占卜用的蝶梦玉。
而这三块蝶梦玉上分别出现了三个地点的名字:
镇国公府。
御史台。
和观星阁。
倘若银止川记得没错,这最后一步占卜,是占得“亡盛泱者会是谁”这个问题。
十余年来从无人揭晓,没有想到,今日倒是占出来了。
……但是当初先帝说占出来“杀破狼”的星宿是谁之后怎么处理来着?
银止川想。
……好像是,斩立决?
作者有话要说:
西淮:一般不阴人。阴人的时候一般不失手。
再嗦一遍:七杀、破军、贪狼。这三星是乱世之星,同时出现的时候预示天下将大乱。合称“杀破狼”,这个说法来自两千多年前的《易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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