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泱的赌局规定,摇色子点数和三至十是小;十一至十八是大,除开此范围以外的,则为平局。
但是三颗骰子摇出一或二这两个数,实在是少见至极,几乎是零的概率。
西淮脸色不变,他垂眼微微从赌盅上暼过,说道:
“唉,看来很不巧,是平局了。”
“再来。”
候尚说:“这局不算数。”
“不行,”西淮却说:“说过今日只赌一局,便真的只赌一局。何况天色已晚,我和哥哥要回家了。”
银止川不说话,只看着西淮,看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那你想怎么样?”
候尚蹙了眉头,不耐说:“就这样完了?”
“今天就这样完了。”
西淮说:“但是,明日还可以再赌。”
候尚拧眉看他:“什么意思?”
“明日依然是在这间赌坊,我们再赌第二局。”
西淮语气平淡说:“赌资与今日相同,场上的所有金株乘以十倍、和我的一个笑,你的一只手。”
候尚似乎有些不快,但是也别无选择。
“明日见了,侯公子。”
西淮这个时候微微显出一点笑意了,说:“请。”
候尚郁郁地站起来,大步就向门外走去。
西淮却站在原地,久久地没有收回目光。
“怎么了?”
银止川看着他注视着候尚离开的背影,似没回过神来似的,低低问道。
“你闻到了吗?”
西淮却收回眼,把目光放到方才候尚等待开盅时,手中把玩过的废骰子上。
他把骰子放到鼻下轻轻嗅了嗅,又看着桌面上遗留的、候尚输掉了的小金鱼。
“他身上……有死人的气息。”
西淮轻声说:“这些东西上都有。那是尸体的味道。”
第130章 客青衫 84
从赌坊回去的路上,银止川和西淮并肩走在星野之都的街头弄巷。
银止川原想说点什么和刚才赌局相关的,听听西淮的想法。
但是西淮并不搭话。
仿佛离开赌坊后,“有尸体味道的小金鱼”、“守墓的男人”,“明天的赌局”……都被他抛之脑后。
反倒和银止川说,想去城外的地方转一转。
银止川原打算直接回府,但是西淮这么说,他自然也就陪他逛一逛。
去城郊的那条路,就是去神女河看河灯的那个方向。
他们从前走过的。
再过几条街,穿过几条弄巷,就是锦缎一样的河。旁边立着秋水阁。
若在岔路口的地方左拐,则是王为良的府邸。他们曾去参加过珍品展的。
西淮还记得那个晚上他们一起走了小路,一个弄巷里,银止川用一颗价值连城的云魂眼,为他换了一把防蚊叮虫咬的绮耳草。
一眨眼竟然这么久过去了,他却好像还和银止川刚刚相处不久的样子。
从赴云楼他把他带回来,望亭宴,刺客暗袭,秋水阁的照月……他们竟然不知不觉一起做过这么多事,丰富到让西淮觉得,他的余生都可以靠回忆这些点滴来记住甘甜的滋味了。
他忍不住弯起唇角,笑了一下。
“笑什么呢?”
银止川的手和西淮牵在一处。发觉到西淮的小动作,他握着西淮的手晃了晃,戏谑问道:“想的这么高兴。”
“你。”
西淮也不看他,只依然带着笑,慢慢说。
“嗯?”
银止川挑眉:“我?”
“是啊。”
西淮说:“想起你上次从这里经过,正是河灯盏。你拿了一只虎头鞋站在人群里朝我笑。然后又买了窝丝糖给我。”
这都是毫不起眼的小事情,但是没有想到西淮记得这么清楚。
那个时候他分明还是恨着银止川的,但是却把和银止川在一起时候的每一分一秒,都这样深刻地刻在脑子里。
隔了这么久想来,也仿佛历历在目。
身体的反应……往往比大脑更加诚实啊。
“那晚的窝丝糖很好吃。”
想了想,西淮补充说。
他想起来那个时候好像还没有告诉银止川。
因为他沉浸在仇恨里,总是摆出一幅冷漠的样子,不肯叫自己被银止川打动。好像分毫被他的举动取悦,都是对亡故亲人的背叛,叫人在每一个浓郁漫长的夜里辗转反侧,遭受良心的谴责。
“下次再买你吃。”
银止川握着西淮的手又牵紧了些,微笑着道:“等过些时日……这些商铺都复业了就买。……现在星野之都,还太萧索。”
西淮低着头,默默地没说话。
月光照在他们的前路上,映着覆有青苔的石板路。
大概是因为在晚上,那些青苔和石板都受了露水的潮,看上去湿湿的。
远远瞧着,好像在地面上铺了一层泠泠的水银。
西淮在心里想,现在很萧索,但未来就一定会变好么?
盛泱是什么样子,朝局是什么样子,银止川想必比他更清楚……不提还有蠢隐于暗处蠢蠢欲动、最大的变数上京。
他……大概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吃到这神女河岸边的一颗窝丝糖了吧?
“银止川,我是心悦你的。”
两个人心事重重地走着,想了许久,西淮还是忍不住又一次说道:
“……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怀疑这一点。”
他突然站在原地,停下脚步,拉住银止川的手这么说。
西淮的语气很轻,像两片冰玉薄薄相撞的嗓音。唯独语气坚定,郑重而认真,害怕银止川来日会遗忘一样,叮嘱着他。
银止川不明所以,回过身来偏头看白袍少年。
“怎么了……?突然说起这个。”
“答应我。”
西淮又重复了一遍,只道:“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要怀疑我是不是心爱你的。”
银止川无奈地笑了起来,大概不能理解。但仍然愿意安慰他,说:“知道了,知道了。”
“我都答应多少次了,究竟有什么这样放不下的。”
西淮抿紧唇,眼睛里映着漫天碎而璀璨的星光。
银止川摸了摸西淮的脸,想逗这满腹心事的少年开心一下。
于是他从袖口摸出样东西,捏在手心中,手心朝下地递到西淮面前。
“猜猜里面是什么。”
“什么?”
西淮一怔,对银止川这突如其来的把戏摸不着头脑。
“是我对你的心意。”
银止川轻声说。
他翻转了手腕,手心朝上地慢慢松开——
是一颗玲珑剔透的雪色小骰,没有点乱七八糟的颜色,只以透明的点数表示数字。
而在小骰的中间,镂空安置着一枚红豆。
一点朱红的豆子,算是这颗小骰中唯一的颜色了。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银止川嘻嘻笑道:“知不知啊,逐颜?”
“……”
西淮默然看着这躺在银止川手心的骰子,看了许久,倏然“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
起初是低低的轻笑,慢慢声音变大了,飘荡在前后无人的荒野里。
银止川诧然地看着他,印象里他还是头一次见西淮笑得这么厉害。
“怎么——”
然而他一句话还未说出口,西淮突然就踮起脚,搂住银止川的脖颈抱紧了他。
他慢慢地、笨拙地吻住银止川,银止川睁大眼怔在原地。
许久,那颗点着相思豆的骰子掉落地上,银止川回抱了西淮。
他抚摸着他的脊背,缓缓捧起他的脸。更加深地吻他。
星空下,旷野中,没有来处也不知所归的风。
他们拥抱亲吻着彼此,越来越用力,好像要一直借此把对方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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