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家曾世代为王家家奴。”
西淮试图缩小范围:“……你听说过吗?”
“没有。”
银止川懒洋洋地笑:“……要不,我回头替你问问他。”
“不必了。”
西淮却说:“我也没有那麼感兴趣。”
早上晨光慵懒,西淮和银止川蹭在一处。
少年人总是这样的,乍然得到什么,就颇爱不释手。好像搁在手边怕丢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总要时不时去摸一摸,确认一下这真的是属于自己的。西淮有点想睡回笼觉,但是银止川老扒拉他,闹得他想睡又睡不着。
“我只亲一下而已,只是亲一下,问什么不行?”
银少将军反复重申:“绝对只是蹭蹭,什么也不干!”
“你昨晚就是这么说的。”
西淮烦躁道:“同样的陷阱,我还会上当第二次吗?”
“那就算了。”
七公子登时了无兴趣:“那我就不装了,我就是还想来一次。”
“……”
你还真是坦诚相告。
西淮掀开被子,转身欲走,银止川却又拉着他:
“不来了不来了,真的只是抱着睡一会儿,你不要走。”
他们俩扯皮算账,讨价还价一样商讨着要不要一起睡的问题,最后以银止川压一块自己的玉牌在西淮那里为质的结果成交。
银止川很乐于这种小夫妻一般的相处,却没有想过西淮为什么别的不要,偏要他压一块镇国公府的玉牌。
第104章 客青衫 54
宫帷飘荡,偌大寂静的宫殿中空空荡荡,安静得几乎有些森寒。
沉宴着华丽锦衣,沉睡在塌上,额上满是冷汗。
烽火,城墙,楚渊。
他又做这个梦了,近几月来,他已经是第十二次做这个梦。
每一次,都是一模一样的场景,精确到不差分毫的人物和动作,连楚渊从城墙上跳下去的那个位置都没有变过。
几乎一入梦,沉宴就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这一切都如早已既定的事实,无法改变分毫,不论沉宴怎么惊恐抗拒,都将按部就班地发生。
这是上天在警示他什么?
沉宴想,如果真的有国破家亡的一天……那麼在最后的时刻,他在哪里?为什么最后宫里,只剩下楚渊孤零零一个人殉国?
然而,回忆像片暗潮涌动的海,将人的思绪挟裹着,漫无目的地飘动,游行。
在梦里,他时常会梦到许多从未见到的场景。
那些人和事,那些对话和笑容,他毫无印象。但是内心深处,沉宴又似乎有种天然的熟悉,好像这是真的一度发生过的,只是被什么掩盖了。
“……你会想起我的。”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说:“你怎么能忘记我?我与你才应当永远在一起啊……楚渊……楚渊他害了我!!”
沉宴胸口如有巨石堵塞,沉重得几乎喘不过气。
他额头上的汗又沁出几分,然而当这万人之上的新帝试图分辨出是谁在说这挑拨离间的话时——
他倏然意识到,这个声音正是他自己。
夜风寒凉,沉宴猛地睁开眼——
夏风穿过重重宫纱,吹在黏腻的丝绸里衣上。
沉宴衣衫汗透,被这么吹着,身上微微发凉,立时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陛下又做噩梦了?”
屏风外守着宫人,稍时,一名老监捧着安神汤进来,跪着将瓷碗奉上来:“要不还是请太医院的医官过来看看吧。您都一个月没睡过安稳觉了。”
沉宴接过汤,抿了口,以精秀华美的巾帕擦了擦汗,但已经平静了下来:
“不用。”
“我白天让你们找的旧折子呢?”
他将喝空的玉碗搁回太监手心,随意道:“拿过来,我瞧瞧。”近来为了找出钦天监所有党羽,楚渊和沉宴都在核查往事,有些几年前的奏疏,也都被翻了出来。
沉宴白天看了一些,此时剩下一些,他想趁着上朝之前翻完。
旧折子都带着岁月浸历的痕迹,有些竹叶纸都潮了,摸起来得小心翼翼的才行。留心翻破。
但是看旧折子,也有不少乐趣,例如有些还是沉宴当太子时候看的——
他父王纵情声色,最后几年的朝事都是沉宴在打理。
沉宴那时候还与楚渊交好,常常互送礼物,也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但都很别致。
例如楚渊亲手种的冥生兰的花瓣,一夕海棠的剪纸,以及闲散随手写下的诗篇。
那时沉宴曾很难过于楚渊是他父王的观星神侍。那时候楚渊已经十九,只剩一年就将弱冠,正式受封为他父王的观星神侍——
他父王已经年逾六十,又常年纵欲于后宫,早已显出老态。
楚渊分明那样风华绝代,是干净洁白如天上云、世间雪的人物,沉宴一想到做君王的观星神侍是怎样一回事,心中就万分郁结,痛不欲生。
他多希望楚渊能做自己的观星神侍,甚至有些大逆不道地想,他父王要是能早些禅位给他就好了。
如果都不行,那麼就请楚渊也为他推一次命谱……太子在确定自己的观星神侍之前,先和父王共用同一个观星神侍,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只是怕楚渊听了会生气。
怀着这样的纠结心思,沉宴一度快要发疯,就傻子一样把楚渊送过他的东西都制成了小书签,夹在奏疏里,天天看着,聊作安慰。
现今再看着这些东西,沉宴手指轻轻拈起旧折子里的一瓣干枯花瓣,唇角露出一个笑——
他早已“得到了”楚渊,如五年前无比期盼的那样让楚渊成为了自己的神侍,但是,却也好像永远失去了他。
起码二十岁时他们还能互送礼物,一起奏琴吹箫,而今却连见一面也艰难至极了。
“嗯?”
正翻着折子,沉宴却手指微微一顿。
他从中拈起一截青丝,蹙眉想:这是谁的东西。
那截青丝大概有一寸左右,异常柔软乌黑,即便过了数年,也留存着一些微微的光泽,并不显得干枯。最重要的是,这青丝上留有血迹。
是楚渊的?
沉宴下意识想,他不可能把别人的东西夹在奏折里。
但是如果是楚渊的,怎么会有血迹?
楚渊是他极其珍视的人,如果楚渊受伤,他必定记得。
可是为什么,他脑海中却丝毫想不起关于这段青丝染血的记忆?
沉宴微有疑窦,但是随着他手往下一页翻去,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其中许多记有他批注的奏折他也不记得了。
虽然大多都是普普通通的杂事,诸如官员告老或外派的政务,但是沉宴现在想起来竟然没有一丁点印象。
好像他二十岁那年的所有记忆,都凭空蒸发了一样——
沉宴手指拂过纸页,停在奏折的最后一行:
上面是“那件事已经办好,请殿下放心。”
那件事。
沉宴静默想,哪件事?
他竭力在脑海中搜寻着有关的记忆,但是只是空空一片。
他再往后翻,试图找出来是谁留下的这封奏疏,但是后面那一页已经被人故意撕掉了。
……
这一天,西淮出门,去了星野之都顶偏僻的一间玉料铺子一趟。
那名玉匠是个盲人,什么也瞧不见,西淮将玉坠放在他手心,问:“能造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吗?”
老玉匠摸索了一番,点点头:“能。”
西淮于是掏出一袋金株:“做成之后,成色漂亮,还会再给你一笔。”
说话时,他眼睛注视着匠人无光的瞳孔,确认他是真的盲了——
倘若没有,西淮则大概率会叫他变得真瞎。
这些事交给上京的人办也可以,但是西淮不放心——
他弄来这一块玉佩,就是想自己调查王家的事,弄清楚花辞树的身份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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