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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声鼎沸的喧嚣中,夹杂着胭脂水粉的暖香。
龟公们在楼内楼外忙碌地上下着,娇似春水的女子们在招揽着生意,星野之都内最有名的纨绔们在纷纷赶来,于此一掷千金、醉生梦死。
这里是星野之都的明珠,也是城郊的“银白丝带”——神女河。
在神女河中上游,是饥不饱食、饱受涝灾的庄稼人;在末游以下,却是繁华富贵的盛世之景。
甚至连星野之都内仅次名于赴云楼的歌舞楼,秋水阁,也是坐落于此。
在这世间,惨烈矛盾的对比,从来是处处都有。
“今年的一夕烟棠开得不错。”
林昆与李斯年沿路走过去,看着河两岸的如烟花树,随意说道。
——一夕烟棠也是盛泱的独特花种之一。
这种海棠只能开一天,且在盛开前无人知道种下去的种子,会结出什么样颜色的花朵。
围绕神女河两岸烟棠的花色,甚至有人会专程开设相关的赌局。
每到春夏之季,星野之都内的人间富贵客便会携好友家眷,一同租一梭轻船,沿途漂下,不掌舵也不划桨,只随意漂浮,看两岸烟树如花似雾,恍若身处梦中仙境。
他们一面懒洋洋地煮着温酒,一面轻声细语地说些家常。
皎帛一样的明河上,众多梭船一同浮在水面上轻轻飘荡荡。
有时候遇到兴致相投之士,还会吹笛奏萧,与旁侧梭船的主人附和而鸣。
“你累么?”
看着河面上飘飘荡荡的梭船,李斯年问道:“要不要也租一条船,请船夫带我们过去?”
林昆本是不累,但是他又想一年四季,神女河的船夫们也就指望这一夕烟棠盛开的时候,能赚些银两糊口。
平常淡季,恐怕是三五日也难等来一位租客。
“走吧。”
见他迟疑,李斯年笑牵着林昆的手,将他拉着往前走去:“夏夜里吹着风在河面上看花树,也是难得良景,切莫错过了。”
“……不……这不是金铢的问题……”
然而,走近了,才听码头处窸窸窣窣,有两人拉扯的纷争声。
是一名青衣、背后略显臃胖的男人,在拿着一袋金铢,一个劲儿地往身边孱弱女孩手中塞去。
“我们只是船夫,不能带您随流沿两岸游玩的……”
那女孩声音小小的,头也低着,从背影看过去,恍若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
“那再添、再添——”
然而,面对拒绝,那男子想到的不是退让,而是抛出更高的砝码:“你说要多少,我都给你……都能给你!”
码头处人来人往,有不少人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侧首过来注视着。
那女子面颊已经有些泛红——于如此众目睽睽之下,与他人牵扯不清,于情于理,都令她感到难堪。
“小弦,不错呀。”
有旁侧的中年船夫朝她吹口哨:“听说你爹在上游修河堤,你哥哥娘亲都患疯病,日子过的甚是辛苦——但,瞧这,可不是马上就有转运的时机了吗!”
不轻不重的讥讽之语,引来旁侧一阵哄笑。
但那名唤小弦的女孩仍在推阻着,她的面颊愈发红烫,难堪耻辱到了极致,却偏偏没有挣脱的办法——
“你爹在上游修河坝?”
这时,青衣公子听闻到了重点,他死死攥住女子的手,一个劲儿说道:“我爹、我爹是御史台的大夫,你允了我,我叫他提拔你爹做督员!”
“……良御公子?”
正拉拉扯扯间,一个冷冽清澈的声线,半是惊疑半是错愕地从后传来。
韩良御手上一僵,侧过头来,正看到与其他船夫一同前来牵船的林昆和李斯年。
“……”
最令韩良御不愿碰到的场面,莫过如此。
他一下僵持在原地,女孩趁机从他死攥的手中挣开,旁人指指点点,也都看了过来。
“你……怎么会在此处。”
林昆迟疑开口,缓声问道。
——不错,这名行为放浪不羁,扰乱他人的纨绔公子,正是他的老师,御使大夫的幺子。
但是早上林昆才见他受过训斥,没想到不过半天的功夫,这位挨了顿父亲痛打的浪荡子就又暴露了原形。
韩良御静伫半晌,片刻后,他逐渐回过神来,一张纵欲色弛的脸上显出一种狰狞戾恨的神情:
“林枕风,你可真是爱来得恰到好处啊。”
林昆蹙眉,说实话,他不爱掺和恩师的家事。但是看恩师之子如此在外败坏老师的名声,为非作乱,也是他不愿见到的。
“我父亲常说你如何才华横溢,心性高洁。”
名唤韩良御的青衣男子讥讽说道:“但是。”
他目光朝那不远处的神女河两岸的秋水阁看了一眼,意有所指道:“没想到林公子,也怪有情趣的。”
“……”
林昆不愿与他起争执,只蹙眉隔着一定距离、但也绝不退让地看着。
半晌,林昆说道:“枕风不是如何惊才绝艳之人,只因老师无私教诲,才自蒙昧中稍有长进。”
“但老师最心爱的,最望成人成才的,自然是师娘也费劲心力教养的良御公子。”
韩良御冷冷“哼”的一声,振袖。
“天不早了。”
林昆微微放缓了语气,劝道:“良御兄长不如早些回去和师父师娘一起用晚饭。他们一直在等你……倘若再迟些,饭菜就要凉了。”
这已经是无形之中的给予台阶下,韩良御目光在林昆和李斯年之间来回流转,终究觉得此时时机不佳,冷笑一声后掷袍而去。
“姑娘,已经没事了。”
见旁侧瑟缩着、尚且仍在余惊中的放船女子,林昆温声安慰着。
“多谢大人。”
小弦慌忙道谢。她认出了林昆身上的士子服,也知道李斯年所穿的黑色氅披武袍是宫中禁军所配。
“他经常来骚扰你吗?”
见小弦的惊惧程度不似第一次遭受,林昆蹙眉问道。
“是……”
小弦声音弱弱的:“自一月前,我偶然遇到那位公子,他便经常过来找我了……”
林昆神情复杂:“你知道他的身份么?”
“不知。”
女子摇头。
“他是御史台御史大夫的独子。”
犹豫了一瞬,林昆还是决定和盘托出:“他的父亲是个好官……倘若他下次再来作乱,你可威胁,说要告诉韩御史,他也许就会怕了。……被他的父亲知道,他做出这等事,韩御史会生生打断他的腿。”
女子一笑,感激地朝林昆看了一眼。
“琳琅书院在玄武路尽头的右侧,若有什么帮忙的,可到那里来找我。”
林昆又说:“……找他的父亲琳琅书院院长,也是同样。”
“好。”
小弦对林昆的感谢已经是无以复加,慌忙要矮身进到船篷里,为林昆和李斯年倒盏茶水喝。
“不必了。”
林昆赶紧谢绝:“本就是分内之事……不必多礼。”
“你父亲在河堤修堤坝?”
顿了顿,林昆又问道。
“是啊。”
说到此,小弦的眼瞳就黯淡了几分:“已经三年了。父亲年事已高,身体也本就不好,不知还要做多久,才能领到赏钱。”
——除了每月结一点工钱,更多的赏银,是要等堤坝完工之后才会给予牢工。
而倘若体力透支,或是本就多病,在竣工之前就劳累病死,除了领到一点点可怜至极的抚恤之外,再没有其他补偿。可谓亏到了极致。
“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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