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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纵骄狂(43)

作者:群青微尘 时间:2024-11-08 10:06:44 标签:强强 武侠 热血 江湖 欢喜冤家 年下 美强惨 古风

  他放开了方惊愚,站起身来。方惊愚感到那暖热也倏地远去,欲要伸手去捉,却又捉不到了。兄长走进人丛里,最后向方惊愚回眸一笑。这一笑,整个人又活泛灵动起来,如一轮皎皎桂魄,泛着清辉。以致于多年后方惊愚仍将这一幕深深刻于脑海里。

  突然间,漆黑的海洋裹挟了方悯圣。仙山吏们一拥而上,钳住他的臂膀,将他粗乱地搡开。冬青木叶被践踏于靴下,化作尘泥。天色阴晦,乌云里含着欲落的暴雨。一院的杂嚷声中,琅玕卫的嘶吼尤为凄厉,似受伤的野兽在嗥鸣。

  方惊愚被撞跌在地,眼见着兄长的身影湮没在人丛里,他眼前一暗。仿佛白日就此西坠,他的世界从此黯淡无光。

  一道声音落进耳里,像烟一般轻,是兄长最后留下的言语。

  “来世再见,惊愚。”

 

 

第24章 铭心血恨

  方悯圣被带走后,方府归于阒静。

  百日红谢了,冬青木也生得无精气神,叶子呈干干皱皱的暗褐。水阁边的黄素馨一蓬蓬乱长,似一丛乱丝。府中仆侍伤了大半,余下的杂役也只敢提着脚静静走路。

  琅玕卫如雪埋霜杀的茄子一般,闭门不出,听闻玉鸡卫出手凌厉,令他受伤颇重,可重的却非那身上的内伤,而是心病。琅玕卫从此便心智瞀乱,瘛厥数回。自方悯圣走的那日以后,北进的正室里的谩骂声便不绝于耳:

  “被劁的老货!两个老匹夫!”

  骂声如冲子般哄咙不绝,却在半晌后化作咽肠气断的啼哭。没人想到这般凄惨的嘶嚎是能从一个八尺男儿的腔膛里发出来的。厮役们平日无事也不敢在正室前多作逗留,生怕那不是琅玕卫,而是一只怨鬼在叫唤。

  方悯圣乃白帝遗孤之事果真在朝野中掀起极大波澜。府中大多下人被遣散,昌意帝命军吏将方府围裹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然而念及琅玕卫昔日建下的军功,倒也免了掉脑袋的刑罚,只将其软禁于府中。一时间,府里空寂下来,朔风呜呜地在透瘦的假山石子间逡巡,像鬼魂的哀哭。

  方惊愚将自己关在暗室里,躺了数日。

  他只觉浑浑噩噩,丢了魂儿一般。方悯圣并非他真正的兄长,是白帝遗孤,且被仙山吏捉走了,这件事实便似一块红火炭,每每忆起,便教他心头被燎得发痛。他如行尸走肉般在院里踅,有时跌撞着走到左近的街巷里漫晃,前来看守的仙山吏们也不阻他。因为他们皆知这位次子虽是亲生骨肉,然而琅玕卫却一心扑在教养那白帝之子上,对他不曾正眼看过。仙山吏们又瞧他细弱可怜、腿脚不便,便也由了他去。

  兄长不在身畔,方惊愚只觉心口似被剜去一块。他走到街巷里,茶社依旧卖着茨实糕、木樨点心,庙会迎神的唢呐依然闹闹嚷嚷,卖耍货的货郎仍旧在走街串巷,然而他感到行客们对他的目光皆变了,以前街坊尚不认得他,如今却会指戳着他,咬耳朵道:“那便是逆贼之弟……”每当这时,方惊愚便会缩起颈子,快步走过,心里酝酿的怒意无处可泄。

  夜里,他便似脊背生疮一般,辗转反侧。兄长是先帝之子,圣上又对白帝切齿拊心的恨极。兄长会如同死囚一般,被推在镇海门处斩首么?当夜他便忽梦见一幅阴惨惨的画面,方悯圣搂着他,正同他告别,一道锋利铡刀突而当头落下,他身上被温热的大股鲜血染湿,再一眨眼,怀里却只抱着方悯圣的人头,脸色苍白若雪。

  方惊愚惊叫一声,猛然醒来,发觉自己正睡在黑黝黝的厢房里。垂头一看,怀里只抱着一片惨白月光。

  日子悄无声息地溜过去,不知觉间,几月光景已过。方惊愚捡回了些精神,重新开始贯炁练剑。他自欺欺人地想,自己不能怠慢了功课,若是兄长回来,还要考校他呢。

  练乏了剑,他便出门沿着槐河慢慢地走,等着因持剑太久而热痛的双手慢慢冷下来。

  一日,他走得远了些,也不知是去到了哪个地儿,只见两岸珠楼锦绣,箜篌琴筝声不绝,几个着交领葛衫的小厮正在水边洗着月事布,方知自己是走进了花柳巷子。

  方惊愚虽年弱,但这段时日里常听留在方府监看的仙山吏闲谈,荤事、私案子倒也明晓一二了。只是他每每念及此事,只觉得面红耳热,心里说不出的厌恶,觉得污秽肮脏。此时一见那两个小厮一面搓洗月布,一面眉来眼去地乱睄,拈着春兰指,他心里闷烦,便背过身去,欲要走开。

  可就在这时,小厮的说话声忽而遥遥传来,绊住了他的步子:

  “嗳,听闻琅玕卫私藏了一位先帝的骨肉,近日却被玉鸡卫大人搜到啦!”

  “是,是,这件事早传得满城风雨了!”另一个小厮却压着嗓道,“可你知道么,近来有几位在仙山卫手底下谋差的官爷来园里‘做案’,酒吃多了昏头,偷偷同姑娘们透了些消息,说是圣上仁心,不杀那暴君的孽子,便将他作个相公送予势家亵玩,听闻起初倒有不少公子哥儿争着要去睡他,做他‘老斗’呢!”

  突然间,方惊愚眼前一黑,心口像被压着一块大石般,闷沉剧痛。

  他忽觉昏眩,跌跌撞撞地走到土墙边,一口气险些透不上来,欲要栽倒在地。兄长被人……当作可肆意侵亵的妓子?

  此时又听得小厮道,“我还听闻,那先帝的遗子本养作了一副冰清玉粹的公子模样,这些日子来倒已被拷打摧折得不成人形了!倒还不如当初卖来醉春园的好呢。听说有的势家公子办完事后,还叫厩丁、伙夫一块儿来轮番入了港,更有甚者,牵了两条黄犬来,扑到他身上……”

  一股忧愤的炽烈热意冲上脑门,方惊愚猛然回首,朝他们嘶声吼道:

  “胡说八道!”

  小厮们吃了一惊,住了嘴,两人慢慢地对视了一眼,又道,“这位公、公子,小的们不过说些闲话,都是流言蜚语,也指不定是真的……”

  “哥怎会被那样对待?他不会死,他还好好的!他说过要陪我一起出关去看风景呢,你们扯谎!扯谎!”方惊愚胀粗了脖子,两目血红,以生平最大的声音狂吼,状若恶鬼。小厮们以为他是犯了疯病,赶忙抖索着收了木槌、包好澡豆,一溜烟便跑了,就连街里的人家也好奇地自窗洞向外张望,可望见他那病狂丧心的模样,又惧得收起了招子。

  槐河静静流淌着,方惊愚浑身剧烈震颤,胸腔似吹火的橐龠一般用力起伏。

  他感到天旋地转。一闭眼,黑暗里便会浮现出兄长的身影。兄长一身锦绣白衣,在冬青木下执剑起舞,潇洒绝伦。兄长揽着自己读书习字,身上总带着熏衣的豆蔻清香。在他心中,兄长完美无瑕,似高天星辰,怎会堕入泥淖,辗转于他人床榻,做势家脔宠?他发狠捶着土墙,直捶到两手鲜血直流,喉咙嘶哑,口里满是血腥气,还在执拗地大吼,“骗人!”

  方惊愚两眼一抹黑地回到了方府。

  府中的仙山吏见了他,倒压着嗓儿对他道,“小娃子,脚步放轻些,玉鸡卫大人来了,正同你爹谈事呢,莫去搅扰了他们。”

  听到“玉鸡卫”这三个字,方惊愚浑身打颤,胸腔里翻涌的怒意便似被浇了一盆冷水。连武艺超群的爹尚不是其对手,玉鸡卫是他的梦魇,是一座尚不可越的高峰。

  他当仙山吏们的话是过耳蝉噪,悄悄踅到正室前,趴在槅扇底偷听。

  果不其然,室内一阵震天价响,是琅玕卫在咆哮:

  “老伧夫,我杀了你!杀了你!”

  玉鸡卫的声音在槅扇后响起,饱含笑意。“琅玕卫老弟,你大病未愈,还是莫要这般激动心神呐。”

  老者似是出手拍了拍琅玕卫的肩,陡然间,男人的怒吼偃息下去,转作痛苦难耐的喘息。过了半晌,又听得玉鸡卫嘿嘿笑道,“令郎既生为白帝之子,罪愆甚重,如今苟延得性命,已是大幸,你又有何不满?”

  “驴的……”

  “话说回来,老夫也得幸做过一回令郎的孤老,滋味甚美。琅玕卫,你确是教养出了一株倔直苗子,不论如何揉搓他,他目中皆似有灼灼星辉,不曾低折过颈子。”玉鸡卫笑叹道,“可惜呐,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像他这样的娃子,太刚、太硬,注定活不长久,想必再过半月便会命丧九幽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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