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翻,却大出姬胖子的预料,这仙山吏高颧粗鼻,全然不是方惊愚的模样,这两人中竟没一人是方惊愚。莫非是这仙山吏真捕错了人,而自己疑心过重,将他们两人错杀?
但正在此时,他却见那已然魂归西去的仙山吏耳朵一动,从耳孔中淌出一道黑水来。仔细一瞧,那却不是黑水,而是一只小九爪鱼,正努力挪着小爪,嘴里咕咕哝哝道:“死葫芦!叫我钻进旁人身子里,险些教我被刺毙!”
姬胖子心头忽一紧,他似隐约听谷璧卫说过,“雍和大仙”也是七眼九爪状,神识入体,即可操弄人心。这巴掌大小的九爪鱼莫非同大仙有何干系么?
然而还未待他细想,心头却突而一痛。姬胖子抖索着垂头,却见一截剑尖刺破自己胸膛,现于眼前。
剧痛如惊雷般在身躯中炸响,他艰难地扭头,却见一个人影立在自己身后。那是个俊秀青年,眉如新月,眼似秋霜,手执含光剑,像一个潜匿多时的幽魂,更似毫不容情的杀神。
“你……你!”一刹间,姬胖子想通了前因后果。方惊愚同那九爪鱼似的妖异是一伙的,他令其操控仙山吏引住自己眼目,再乘机绕后袭击。
“是我,殿下。”
方惊愚轻声说,猛然将含光剑抽出,在空中抡出半弧血月。
“因殿下太不成器,故而下官大胆,前来篡位夺权了。”
第115章 身触白刃
骇浪奔涌,涛声如百里雷鸣。郑得利被绑缚在白环卫楼船的舱室中,昏腾腾地阖着目。
忽然间,他听闻一阵细小声响,舱门微启,一个人影溜了进来,正是换上侍卫皂衣、蒙混入船的楚狂。
郑得利见了楚狂,当即大喜。楚狂做一个噤声手势,抽出天山金小刀,轻手轻脚割断其拘缚。郑得利见他脸色苍白,气喘吁吁,奇道:
“楚兄弟,你怎么来了?惊愚呢?”
“出去再讲!”楚狂道。
他们小心摸出舱室,楚狂用刀撬松一块草鞋底,水登时涌了进来。楚狂递来一只蒲芦,郑得利抱着它,里头有气,能让人在水里呼吸。两人对视一眼,一下猛扎到海里。
不知游了多久,两人游至岸边,水淋淋地上了岸,在灌木丛里蹑着手脚走,避开谷璧卫及白环卫的标下。来到“骡子”当初为他们指引的山驿边,楚狂早将先前弃下的马寻回,拴在望柱上。柱旁还搭着一件皂衣,像是方惊愚的。见四下里无人,二人方才宽心,换了一身干衣裳,坐下来叙话。
楚狂将先前发生之事叙了一通,郑得利听后讶然:“惊愚竟自个先跑了!”楚狂冷哼一声,沉默着不说话,有些恼怒的模样。
但郑得利仔细想来,却对方惊愚做出此举的原因并不见怪。方惊愚平日容色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实则是个心软人儿,连平日手中的余钱都拿去赎舆隶,又怎忍心教自己的战友受苦刑?
楚狂方才同他说话时,口气宁静,脸色却青白,有时说得急了,要停下来喘口气,看得出伤势未愈的孱弱。郑得利支吾:“他既不在,那之后,咱、咱们应如何是好?”
“去救他。”楚狂道。
“仅咱们二人?”
“是,仅有二人。咱们不比当年出征的白帝,皆是精兵强将。”楚狂笑了,神色却突然冷肃下来,望着他道,“郑少爷,你是为何而出关的?”
郑得利怔住了,不解楚狂为何如此发问。他垂下头,半晌后道:“当初只是觉得……好耍罢了。”楚狂说:“只是为了好耍,便愿抛却性命?”
郑得利默然无言。他当初出蓬莱,不过是顺着爹所言,只是欲解读骨片上的记述而远行。不知觉间,他已随着方惊愚和楚狂历过山高水险。他嗫嚅道:“大抵、大抵还有旁的缘由……”
“我问你。”楚狂突然正色道,“你愿为出关做出何事?”郑得利不解其意。楚狂继而道:“我一定要护送殿下出关,这是我的夙愿,是我余生唯一的执着。为此我可齑身粉骨,烟销灰灭,可你呢?”
他似是看出了郑得利的踯躅,道:“我也不是傻子,知晓这回去救殿下真是凶多吉少了。仅我们几个要去对上谷璧卫、整个岱舆里的黔黎还有那逾万人的铁骑,想必是有去无回的,你若无殒身的打算,我独个去便成。”郑得利睁大眼道:“你真打算去送死?”楚狂直视他两眼,目光宁静无波:“那你呢,你有这决心么?”
郑得利垂首,沉言不语,眼神里透出挣扎。楚狂道:“我不强求你,待会我去往岱舆城关,你在到那处之前想通便成。去,咱们便一起走;不去,便同我分别,你去往员峤,回瀛洲,在那里舒舒坦坦度日罢。”
郑得利忽而抬头,问:“若我当初未随你们一齐逃出来,你们也会去救我么?”
“想必殿下定是会去救的。”楚狂望向远方,目光有一瞬的迷惘,道,“而殿下不论去何处,我都会动身同他前往。”
“那现下我更当去救他了。反正这一路走来,咱们已不知历过要丢命的境况了,多这一次也无妨。”郑得利露齿而笑。忽然间,骨片上的契文如一片阴霾掠过他心头,但他很快摆摆头,将愁绪甩开。
正于此时,远方突而传来蹄声,打断了他俩话头。楚狂侧耳一听,眉头一蹙,道:“走!是白环卫的追兵。”
“你怎晓得的?来的指不定是谷璧卫的人呢。”郑得利吃惊。
楚狂并不多作解释,跨上厚颈马。在他的视界里,银面人虚渺的影子向远方指去,给他引路。他说:“是师父告诉我的。”
两人急跃上马,这时只听身后遥遥传来一声清喝:
“郑得利,慢着!”
郑得利扭头望去,却见大批人列赶来,绳绳不绝,一匹白马当先,正是鞴鞍乘骑的白环卫。她白衣飞扬,飘然欲仙,喝道:“你要去何处?”
“我去何处,已和大人无干了!”
白环卫薄唇紧抿,头一回显露出无措慌乱之态。她道:“胡扯,你是天书揭橥的命定之人。你的性命同仙山之明日有大大干系,怎会与我无干?”
“大人,我左思右想,那骨片上的记述未必是真,甚么狗屁天命,指不定也不过是前人臆想。什么‘只我一人’可出城关?我会将其余人也齐齐整整带出岱舆去。”
“白环卫大人,咱们有缘再会!”郑得利骑于马上,意气飞扬,展颜一笑,朝她一拱揖。“在岱舆之外!”
————
此时的岱舆城中,人头攒动,喧声闹哄,如火星迸溅。
氓黎们心中摇兀不安,惊恐四散,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一个影子神鬼不觉地近了白帝之子的身,以剑刃破其胸膛。此时姬胖子大口吐血,叫道:
“你……你!”
方惊愚面无表情,立在他身后,道:“殿下不必惊惶,这一剑并未刺中要害,殿下若及时施药,想必还有力回天。”
他握住剑柄,缓缓旋动。一阵剧痛袭来,姬胖子呻吟。方惊愚道:“只是殿下若轻举妄动,下官将剑轻轻一割,杀中殿下膻中穴便不好了。”
姬胖子颤抖:“你要、要作甚?”
“我要你让无关人等统统让开!”方惊愚突而怒目圆瞪,厉喝道,将姬胖子拦在身前,将其当作一扇肉盾。他向侍卫们喝道,“还不快备驾,送咱们去门关处?再等下去,你们殿下便当流血至死了!”
原来他是要以姬胖子作人质,让侍卫们护送自己出归墟。侍卫们不敢不从,慌忙架起步舆,方惊愚道:“太慢了,备马!你们真要眼睁睁望着你们殿下将血淌尽,变作人干么?再取些藤牌来!”
几头宽胸健蹄的战马被牵了来,景泰蓝马鞍,银笼头,饰以侈丽珠玉,看来是预备给姬胖子的坐驾。这时小九爪鱼乘机钻进刑台上的锁孔里,因祂黏糊糊一副污泥样,身子可变得千姿百态,连钥匙也变得来,不消一刻便将铁笼打开。船丁们的拘缚被祂咬断,重获自由的义军们自觉地执起藤牌,拦在方惊愚身后,以防冷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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